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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她高興。”葉依蘭接過照片,按在心口,起身蹣跚離去。
雙腳僵硬疼痛,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葉依蘭站在黑洞洞的樓道口,手攀護欄,恍惚看見了她。
她是不是也站在同樣的位置,回身眼巴巴望著那扇藍漆木門,她當時心裡在想什麼呢?她一定是又委屈又憤怒。
愛很濃烈,恨亦然。
房間裡她的東西擦細淨仍擺放在原處,很長一段時間,葉依蘭假裝她還沒有離開,儘管早沒了熱騰騰的飯菜、曬洗得香軟的被褥、略帶焦糊味兒尚有餘溫的雞蛋糕……
葉依蘭倒在床上,裹緊被子,臉埋進枕頭裡,很快便濕熱了一片。
她談過許多戀愛,曾跟許多男人約過會,在湖邊、公園、電影院……然而所有的所有,都比不過這一次帶給她的傷痛。
她們的與眾不同是天生,打娘胎里就註定,是和再多男人約會也無法掰正的,葉依蘭低估了楊慧的影響,也高估了自己。她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冷靜。
然而這只是開始,葉依蘭很快就收到了第二封信,這封信是由楊剛轉交。
“這是什麼?”葉依蘭盯著信紙上那片黑白陰影。
“是B超!”楊剛興奮說:“慧慧懷孕啦!”
葉依蘭久久無言。
之前的結婚照片,她強行理解為殘忍的道別,這張B超已經足夠讓她相信,這一切確實是楊慧的報復。
“是男孩還是女孩?”
葉依蘭感覺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一個真實透明的自己無聲看著那具軀殼機械張口,扮演正常。
楊剛搖頭,“B超看不出來,不過聽說那邊找人看過,大概率是個男孩。”
“男孩好啊。”葉依蘭扯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很多人家裡都喜歡男孩,現在計劃生育,一胎是男孩,挺好的。”
“其實我覺得男孩女孩都一樣。”楊剛嘆了口氣說:“只是替慧慧高興,生了男孩,在婆家至少不會太受委屈。”
原來他心裡清楚得很,家裡是重男輕女的,慧慧在家過得並不好。
楊剛說:“這下好了,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她丈夫對她還是很不錯的,那小子很喜歡她。”
葉依蘭想起小時候,媽媽比爸爸更早察覺到她的不同,那時她尚未表現出異常,只是格外喜歡跟女孩待在一起,媽媽憂心忡忡看著她,耐心等到女同學離去時才告訴她,下次不准帶人到家裡來玩了。
爸媽扯離婚證那天她也在家,爸坐在沙發上抽菸,媽在房間裡收拾東西,收拾差不多時候把她叫進去,關上門把她摁在床上說:“以後你結婚,多半是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
媽媽並不戳破她是喜歡男還是喜歡女,只是告訴她,“你得找個喜歡你的,喜歡得不得了的你才能過得好,旁的你別管,你就記住我說的這句話,死死記住。”
葉依蘭一知半解,反問媽媽:“那你跟我爸結婚,是因為他對你好嗎?”
爸爸是很好的人,媽媽說不喜歡他了,不愛了,他反覆問了三遍,得到的都是肯定答案後,什麼也沒說,拿上戶口本就去民政局跟她扯了離婚證。
媽媽只是笑,那笑里有點心疼,也有得意,“你再長大一些,就能明白我跟你說的話了。”
現在葉依蘭完全懂得了媽媽。
她很成功,隱藏得很好,找到一個很愛她的男人,愛得卑微到了骨頭裡。她的回報是陪他度過人生中最精彩的二十年,還給他添了個漂亮女兒。差不多到時間,她該為自己活一把,便毫不猶豫離去。
葉依蘭終於明白,為什么爸爸酒醉時會戳著她腦門罵:“你跟你媽一個德行。”
“慧慧有說她什麼時候回來嗎?”葉依蘭問楊剛。
楊剛說:“過年時候打電話問過,她不想回。她走的時候就沒告訴我們,偷偷跟著鄭耀走的,心裡對我們還是有怨氣。”
葉依蘭把B超單子還給他,“換我,我也不願意回來。”
一個不愛她的家庭,一個膽小捨棄了她的愛人,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她為什麼要回來。
——可是慧慧,我真想你啊。
楊慧隔三差五寄信回來,大多是照片,有全家福、孕照、可愛的哈巴狗、新添的彩電和卡拉OK、洗衣機、一整套百雀羚……
還有隨信來的包裹,都是給葉依蘭的,由楊剛轉交,有高跟鞋、絲巾、皮包、裙子和口紅,儘是新款,還有進口貨,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這些東西葉依蘭一次也沒用過,好好收在柜子里,包括那時她織的手套和圍巾。
有一次,楊剛問葉依蘭:“她這麼記掛你,你都不給她寫一封回信嗎?她只給你一個人買東西,你倆那麼好,她肯定一直盼著你給她回信呢,你真的不寫嗎?”
葉依蘭是寫過的,寫了許多,收在宿舍書桌抽屜里。
可她太謹慎了,擔心那些信落到別人手裡,會對楊慧目前的處境不利。
她的心裡話是不能對人說的,可以光明正大攤開給人看的東西也沒必要寫下來。
葉依蘭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心裡並不祝福她,她想要她回來,她們繼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