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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鶯到現在還蒙圈著,葉依蘭和楊慧都怕她發脾氣,不敢說話,只能讓沈薔薇這個從頭到尾都清醒的局外人來幫她們主持大局。
沈薔薇說:“可以講一講,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一直都瞞得好好的,卻在最近走漏了風聲,又是怎麼被傳出去的。”
楊慧頭更低了,看來問題是出在她這裡。葉依蘭一聲輕嘆,目光投向虛無的某處,此事說來話長啊。
兩個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其實誰也說不清,二十年,許多記憶都模糊了。
是一餐又一餐的飯,上班下班的路,春天的花,夏天的傘,秋天的一鍋冬瓜排骨湯和冬天織給對方的棉鞋手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們不似現在的小年輕,要確定關係,要浪漫,要勇敢向全世界宣布,大聲表達愛。
葉依蘭和楊慧之間簡單純粹到極致,就是過日子,彼此心照不宣地過日子。
她們當然也會試探著做一些親密的事,但都是偷偷的,不敢見人的,在自己家也要把窗簾拉得緊緊。
一開始因為心虛,在外面甚至都不敢怎麼看對方,上班前後腳進廠子大門,午飯混在人堆里吃,休息天要麼窩在家裡哪也不去,要麼就走得遠遠,走到沒有一個人認識她們的地方。
二十多年,一直好好的,直到沈薔薇出現。
葉依蘭說:“要賴就賴你們倆,你倆偷摸談戀愛,我們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當著大人面一點不知道避諱,在砂舞池裡做那種事情,出來我倆還得裝不知道,怕傷你們自尊心。”
葉鶯抬起頭,“你看出來了?我跟沈薔薇,我們倆那什麼?”
葉依蘭給自己打了小半碗南瓜湯,淺啜一口,“那瞎子才看不出來。”
沈薔薇給葉鶯一個“我說什麼來著”的眼神,葉鶯右手握拳痛苦敲額頭,“可是我真的沒有在砂舞池裡做那種事情啊——”
葉依蘭說:“不重要。”
葉鶯:“很重要!”
葉依蘭:“不重要。”
沈薔薇岔開話題:“那這事到底是怎麼傳出去,鬧得人人皆知呢?”
“那還得繼續剛才的話題。”葉依蘭說:“你們姑看你們年輕人談戀愛,談得轟轟烈烈,把對象帶家裡還藉口說是普通朋友,在砂舞池裡做那事,又是親又是摟的,吵架分手也熱熱鬧鬧,放著好好的車不坐,非要淋雨走路回家,在家哭啊,白天黑夜沒完沒了哭,那個傷心那個絕望,哭得直打嗝……”
葉鶯已經不想再解釋砂舞池那事,她把臉埋進碗裡當起了鴕鳥。
沈薔薇聽得一愣一愣的,葉依蘭繼續說:“你姑也羨慕啊,我們藏了二十年,從來不敢像這麼大膽過,老了老了,也想轟轟烈烈一把。”
楊慧找葉鶯試探過好幾次了,可這孩子就是不開竅啊,說少了怕她不明白,說多了又怕她太明白,多次暗示無果,楊慧也煩了,找葉依蘭耍脾氣,說要像明星那樣,也來個官宣。
“人人都能官宣,憑啥我不能官宣!我也要官宣!”
可到了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再像年輕時候什麼都緊著自己。再說她們年輕時候膽子也不大哇,雖然說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可時代也是年輕人的時代了。
年輕人願意包容年輕人,也願意包容老年人,可同輩和上一輩的老年人還沒死絕呢,她們的交際圈子還得在老人堆里。
最大的兩個顧慮是孩子和單位,眼看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別在這節骨眼出問題,雖然現在不比當年,個人生活作風問題不足以戰勝工齡,可萬一呢?孩子大學還沒畢業呢。
做最壞的打算,讓單位給開了,把積蓄拿出去做點小生意開個早點鋪子什麼的也成……
就怕孩子不接受,她們倆就葉鶯這一個孩子。誰知道這孩子竟比她們先一步,這不等於給她倆開天窗嗎,上帝開了扇天窗,怎能視而不見。
楊慧想“官宣”,葉依蘭不同意,想等孩子大學畢業,楊慧說萬一她明天就死了呢?豈不是抱憾終身了,葉依蘭說你少在這胡說八道……
兩個人為此吵了好多架,達成一天內吵架冷戰和好五次成就。
事情又是怎麼捅出來的呢,得從三天前說起。
葉依蘭說:“星期四的下午,我跟你姑去吃那個二棟劉淑珍她閨女的結婚酒,你姑喝醉了,雖然現在看可能有些故意的成分,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計較了。總之,酒席上她喝醉了,從來沒有那樣醉過,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當然也有可能是演的,但事已至此,我也懶得計較,總之,事情就是那時候捅出去的。”
這麼點事讓她說得夠費勁的,葉鶯急死,“酒席上發生了什麼?”
沈薔薇問:“慧姨說胡話了?”
楊慧放下碗筷,不吃了,兩手合攏掖大腿縫裡,她酒醒是第二天上午,醒來全斷片,出門去上班,平時幾個玩得好的看見她就笑,卻不跟她講她到底幹了什麼。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當著兩個閨女的面,葉依蘭也不隱瞞了,她深深看了楊慧一眼,說:“你們姑,說我狼心狗肺,吃她喝她睡她,二十多年卻名分都不給一個,在那摔桌子打板凳,一桌碗筷被她巴掌拍得直跳,二兩白的餵到我嘴邊,讓我跟她喝交杯酒,不喝就要跟我掰,說受不了這份委屈,忍了二十年,再也忍不了了,一天都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