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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鶯獨自坐在車后座,指尖捻一朵盛開的藍色陰雨,眼角餘光里司機轉動方向盤的白手套像一隻上下翩飛的蝴蝶。
沈薔薇並未強留,她只是表達她的不舍。
——“短暫的分別,是為了長久的在一起,小葉老師,我在這裡等你,明天別遲到了。”她摘下一朵藍色陰雨抬手別在她耳鬢。
毫無意外,葉鶯又開始暈乎乎,飄飄然,從來到寶牙半山8號,兩條腿就沒踏到一塊實處,回神時寶牙山尖尖的綠山頭早已看不見了。
司機先送她去大學城,到地方,葉鶯下車先鬼鬼祟祟看看附近有沒有熟人。司機本來要送她到樓下的,她不讓,就在外面馬路上等,行李已經打包好,上去提了就下來。
幸好安然不在,否則還不知道怎麼跟她說今天的事。
葉鶯有點心虛,她該怎麼跟同學解釋呢?沈薔薇太漂亮了,一見她就暈頭轉向,稀里糊塗就簽了賣身契?
可她一個女人,陪她說說話而已,能有什麼事,有什麼好心虛的?
再說,她不是女同,沈薔薇也已經結婚,她們能發生什麼呢?
這麼一想,脊梁骨都挺直不少,行李放進後備箱,葉鶯心安理得坐進車子。
她只是找到一個溫柔、善良、體貼的女老闆而已。
葉鶯的家在城市另一個方向的工業老城區,近年大多數廠房已經廢棄拆除,原址蓋起嶄新的高樓,街道也重新翻修,但仍掩不住老城區夾縫裡的陳舊。
蒼老的行道樹,樹下的水果攤,擁堵的車道,滿街遛彎的老人孩子,夜市攤子濃煙燻染出熱鬧俗世景象。
車子駛入一條幽暗的老街,停在電器廠家屬樓外的小廣場邊,剛下車手機就唱起來,葉依蘭給她打電話了。
“我還沒到呢,在公交車上,剛過十字路口,馬上到了。”
掛斷電話,司機幫她把行李箱搬下車,葉鶯剛跟他道過謝,一抬眼,媽媽就坐在小廣場外路邊的石凳上,眯著眼瞧她。
葉鶯繃著臉皮朝她走過去,姑姑楊慧也在,兩個人穿一樣的碎花裙子,一樣的小高跟皮鞋,梳一樣的髮髻,用同款桃花木簪。
兩位老小姐不過四十出頭,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因此樣貌比同齡人至少年輕八歲,頭髮濃密烏黑,整日跳舞唱歌因此身段窈窕,肩背筆直,十分的端莊優雅。
葉依蘭笑眯眯說:“不是在公交車上嗎。”
楊慧輕哼一聲:“16路今天開得倒是快,三站路眨眼功夫就到。”
葉鶯只能坦白,“我找到工作了,當家教,是老闆讓司機送我回來的,她家比較遠,在新竹區那邊,說怕我一個人回來不安全。”
“那你為什麼要說謊呢?”葉依蘭問。
“肯定是心虛唄。”楊慧說。
葉依蘭又問:“老闆是男的女的?”
楊慧接:“多大年紀?”
兩個人唱雙簧似的。
葉鶯老實招供:“女的,年齡不重要,孩子八歲,上二年級。”說著從挎包里把合同翻出來,指著最後一頁甲方簽名,“看,她叫沈薔薇,是女人的名字吧。”
“沈薔薇,字不錯。”楊慧說著把五根手指頭依次伸出去比,“是女人的字,看手印大小也是女人的。”
幸而路燈昏黃,不便視物,合同上的宋體小字難以辨認,葉依蘭擺擺手,算是放過她,葉鶯趕緊提著行李回家。
房子是廠里分配的,一室一廳,葉鶯的房間在陽台,原先陽台跟客廳的隔斷砸掉,把客廳劈出三分之一,砌堵牆,再安上門,就是她的房間。
儘管如此,仍十分窄小,靠窗放張九十公分寬的小木床,剩下四十公分的過道全部打成柜子,給她放衣服放被子放書,餘下進門的位置只夠放張書桌。
小房間是整套房子採光最好的地方,裝有厚厚的遮光簾,夜裡下雨時雨聲尤為清晰,像躺在烏篷船。好久沒有回到自己的小窩,葉鶯躺床上休息會兒,褲兜里摸出那朵藍色陰雨,將花瓣小心順平夾在新華字典里。
之後她開始整理明天要帶的行李,準備了四套夏裝和兩套換洗的睡衣,還有內衣襪子、顏料、畫筆、美紋紙等。
剛把東西裝進書包,門響了,葉依蘭和楊慧站在門口換鞋,葉鶯走出房間,葉依蘭把一袋桃遞過來,“洗幾個切了放在冰箱裡,洗完澡出來吃。”
葉鶯走進廚房,站在水池邊,塑膠袋裡摸出來三個有兩個是壞的,她舉著桃走到沙發邊,什麼也不說,只把手伸出去。
楊慧一看,肩膀撞撞葉依蘭,“看你,都說晚上的水果買不得買不得,看吧,儘是壞的!”
葉依蘭不服,“你眼神好啊,不都是你挑的,再說,十塊錢四斤呢。”
楊慧說:“就是騙你這樣的笨蛋,都熟爛了。”
葉依蘭說:“熟爛的才甜呢!”
她倆吵起來就沒完,葉鶯一聲不吭走了,桃子挑出好的放冰箱,洗了三個切好放下面冷凍櫃裡,走出廚房,門口楊慧用力一跺腳,“葉依蘭,你看明天誰還跟你一起跳舞!”
“慧慧!”
門“砰”一聲砸上,葉依蘭追出去,楊慧已經沒了影,葉依蘭轉頭就來找葉鶯,揪住她耳朵,使了幾分力氣,揪得她彎下腰去,“看你!把你慧姑姑氣走了!都怪你!桃壞就壞嘛,非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