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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元宵佳節,正是團圓美滿、祈求平安的美好日子。
為了華榮殿裡的這場驚喜,安兒已經連續好幾夜沒睡好了,在和他們一起吃過飯後,便早早地打起了哈欠。
「困了?」賀折竹溫柔地捧起他的臉,她的眼睛裡倒映出安兒緩慢眨眼的樣子。
安兒撒嬌:「阿娘,我困……」
另一側的剜瑕將他從位置上抱起來:「困就去睡吧。」
「可我不想睡嘛……」安兒在她懷裡輕微地掙扎了一下,小聲又軟糯地抗議著,「我好久沒有和你們在一起了。」
「明天阿姐也有空,我也有空,我們陪你一整天。」
「真的嗎?!」
「嗯。」剜瑕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真的。」
「那好。」疲倦像一隻無形的手,扯著安兒的意識墜往沉沉的夢鄉,「不許反悔哦!」
……
華榮殿的侍女都在緊閉的門扉之外,安兒睡著之後,殿內便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阿姐……」剜瑕拉著賀折竹坐到了軟榻上,「你這幾天是不是沒休息好?」
她的語氣裡帶了些明顯的指責:「你憔悴得胭脂都快蓋不住了!」
「最近宮務有些多,是有些累。」賀折竹微微闔上眼睛,剜瑕的指尖落在她的太陽穴上,以一種舒適的力道揉按著,「這幾日沒什麼事,好好休息便是了。」
「那個燕王,簡直太過分了!」剜瑕憤憤不平,「你與他相濡以沫那麼多年,最困苦的時期都是你陪他熬了過來……他呢!一朝登位便大肆封賞宮妃,漂亮的美人在後宮之中就像是燒不盡的野草,一茬茬地長!安排她們的食宿不要精力嗎?封賞位份不要錢財嗎?他倒是好,只———」
「慎言。」賀折竹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他在這個位置上,我本來也沒指望與他有多少夫妻情誼。所幸這後宮由我全權管轄,雖是累了些,卻總不至於讓人欺負了去。」
身旁的人忽然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聽到剜瑕心疼的聲音,輕得像漂浮在空中的柳絮:「可他這樣做,對你不公平。」
對你不公平。
賀折竹心尖一顫,她不記得她有多久沒被他人心疼過了。
她很小的時候便被內定為大皇子妃,從懂事之後,便一直在為能配上這個身份而努力,她的家世不顯,就只能更加謹言慎行,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拘在一個名為「大皇子妃」的框架里。她也曾經幻想過要與她攜手一生的人該是什麼模樣,只是那絲少女情思還沒長成,便在現實的殘酷中消磨殆盡。她就像是一朵被強行摘下來的花,雖然外表還保持著盛開的模樣,但沒有根莖,終究會枯萎。
她想說「她認命了」,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真的認命了嗎?
腦海里忽然晃過很久之前的某個夜晚,還有剜瑕的那句———
「皇帝會被欲望控制,可先帝不會。」
她當時狠狠地斥責了剜瑕,讓她不要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但如今時過境遷,她一時之間竟分不清———
她當時斥責的,到底是說這話的剜瑕,還是……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呢?
心中這一瞬間的動搖被反饋到了身體上,剜瑕敏銳地察覺到了,但她不動聲色、只當作從不知曉。
「阿姐……我今天抱著安兒的時候,發現他又重了,也許再過幾年啊,我就抱不動他了!」賀折竹聽到剜瑕體貼地換了一個話題,少女輕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著,帶著對未來的期盼和她再不會擁有的活力,「時間總是過的很快,好像孩子一轉眼就能長成少年,然後從少年長成青年,再遇到喜歡的人,娶妻生子……」
剜瑕從褪去那層冷漠的假面後整個人都活潑起來,說話時總帶著她這個年紀所特有的跳脫:「等他長大了,阿姐你應該就放心了,再也不用操心那麼多了!」
她話里的喜悅似乎感染賀折竹,教她的內心也跟著鬆快起來了,但很快,喜悅的心情便被蒙上了一層陰翳。
———這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孩子。
安兒生在皇家,註定不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而且……賀折竹不知怎的,從她坐著的這個角度,注意到了角落裡掛著的一幅畫。
「阿姐怎麼看到那個了?」剜瑕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笑著伸手擋在她的眼前,「那是安兒前幾天畫的,費了好大的功夫。結果不小心潑上了一團彩墨,他糾結了好久才丟進廢畫簍里,我覺得可惜,就悄悄撿出來掛在角落了。」
她笑道:「這位置雖說隱蔽,但他看到了肯定會和我鬧的,阿姐你可要為我保密啊!」
賀折竹垂下了眼睫,臉上勉強露出一點笑:「……好。」
———那幅畫上是各種各樣顏色駁雜的線條,一看便知是小孩的塗鴉之作,但這幅畫的角里,有一大團已經乾涸的紫金色顏料。
紫金色———是燕王和燕太子專屬的顏色,只是燕王正式朝服的顏色,金色要比燕太子濃厚一點。
或許是成了王后,她對這種顏色格外敏感,她想到了燕焜昱。她早就不對他抱有半點幻想,但……安兒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按燕國禮法來說,安兒該被封為燕太子,而不是到如今還被稱呼為大皇子。
對她不公平她可以忍受,但對安兒不公平……不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