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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貴妃說:「殿下覺得這隻鵲……是否很可憐?」
不等衛修竹回答,她又繼續:
「我起初也這樣覺得。可後來我發現,原來這一切啊……都是鵲計劃好的。
它故意離開,故意讓鳩進到它的巢里,因為它孵出來的鵲不會有鳩那樣的體型,不會有鳩那樣健康,所以它要用別人的孩子來取代自己的孩子,它只喜歡健康且有用的蛋,即使蛋不是自己的,那也沒關係。
就算一朝事發,沒人知道鵲的心思,就只會覺得鳩可恨,鵲可憐。」
宸貴妃說完後又重新坐回原位,笑盈盈道:「我的故事講得不好,讓殿下見笑了。」
衛修竹看著面前的宸貴妃,她有一張清水芙蓉似的的臉,卻有著與衛皇后不相上下的心腸。
他明白她的意思。
衛皇后是鵲,衛皇后的母族是鳩,雙生子是鵲摔碎的蛋,而衛琇與衛曄,不過是鳩產在鵲窩裡的替代品。
雙生子———如今病入膏肓的衛帝不會再管,但若是……混淆了皇室血脈呢?
皇后誕下了雙子,將其中一個秘密送到宮外的母族裡藏著,母族一擔憂東窗事發,二為了穩另一個孩子的地位,便將送到宮外的那個孩子殺了,但他們又不敢告訴皇后真相,於是尋了一個相似的孩子養著。
後來,宮裡漸漸長成的孩子身體越來越差,最終病骨支離,撒手人寰,皇后傷心之下決定將另一個孩子接進宮,於是有了改名,也有了現在的太子。
———世間的事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痕。順著雙生子的線索找下去,將那些痕跡連起來,就可以串成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裡最妙的是,鵲在他人眼裡可以知情,也可以不知情,而鳩產下的蛋,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兩個。
誰真誰假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那個需要聽到故事的人相信,那真相就會是他相信的那個。
「殿下,時間已經不多了。」宸貴妃施施然起身,「陛下已經昏睡了五日,再過兩日若還未醒,太醫院便要用虎狼之藥,那時,陛下怕就是迴光返照了。」
衛修竹的手緩緩收緊:「你讓我想想。」
「殿下好好想。」她說,「剛剛那個故事裡,鳩在鵲窩裡呆了太久,便以為自己是只鵲。」
「但鳩和鵲……」她將斗篷戴好,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系帶,「又怎會一樣呢?」
第260章 冬日折松
◎他唯獨記得太子臂彎里那一截松枝,青青不朽。◎
鳩和鵲……又怎會一樣呢?
宸貴妃已經走了,衛修竹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腦海里一直迴響著這句話。
「殿下……殿下?」
衛修竹隱隱聽到有人在喚他。他回過神來時,手邊的茶水早已涼透,而天邊的金烏,竟一點點沉入了地平線中,他竟然在這裡,愣愣地坐了半日之久。
「徐伯……」衛修竹看著眼前呼喚他的中年人,看著他眼裡不加掩飾的擔憂和關懷,露出一個苦笑,「我竟然會動搖,我竟然動搖了啊……」
「殿下。」被稱為徐伯的人聽到他的話,忽然一撩衣擺,在衛修竹面前跪下來,「說句冒犯的話……殿下,您動搖有什麼錯呢?您面對那位時……難道退的還不夠多嗎?」
他膝行幾步:「您處處忍讓,他卻步步緊逼,擺明是要置您於死地,您又何必顧念昔時情誼?」
徐伯是在是他在衛王宮中生活最困苦時多次幫助過他的人,最後也因為幫他,礙了衛皇后的眼,被發配至最偏遠的宮室,差點被人磋磨得失了性命,待他稍微有一點權勢後,便想方設法的將人從宮中撈了出來,安排在了自己身邊,徐伯一直是向著他的,所言所行也都為他考慮,但這刻,衛修竹忽然覺得滿心孤獨。
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太子反目成仇,是皇位之爭中自然而然的事情,權勢之下無親人,皇位之上無兄弟。
他一開始只是堵著一口氣,為了自己心中燃燒的不甘,也為了那一點燎原瘋長的野望,可現在……他竟然有點茫然了。
他真的要將那個他為之追逐的人,親手推進泥潭之中,將他身後的名譽抹得如此不堪嗎?他真的要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卑劣至此嗎?
「我不知道啊……」衛修竹嘆道,「現在的太子……怎麼能有那麼多人全心全意地為他籌劃?」
「憑什麼?」他說,「憑什麼呢?」
當晚,衛修竹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十五年前那個無比寒冷、無比難捱的冬夜。
當年他裹著幾乎感覺不到溫度的被子,將凍得沒有知覺的手緊緊地縮在懷裡,腳是冰的,膝蓋冷得發疼,背後好像有風在灌,脖子凍得起了雞皮疙瘩。他把自己找到的、所有能禦寒的東西全部裹在了身上,可還是不夠,還是冷,整個破敗的宮殿四處漏風。
他清楚地記得,他那時想的是———要是明天有碗熱水喝,有個沒凍硬的饅頭吃就好了,要是能有點炭取暖就好了,哪怕、哪怕是那種嗆的人直流眼淚的炭也好啊……
他就懷抱著這樣的念頭熬過一夜,然後第二天醒來時,他還是冷,那一整個白日,沒人給他送飯,他餓得吃了好幾捧雪,雪太冷了,凍得口腔里都沒了知覺,他甚至覺得眼前出現了重影。
或許是饑寒交迫迸發出的勇氣,他生平第二次、推開了那座關著他的宮殿門。<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