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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鬥志昂揚的闕臨安奇蹟般地啞了火,但他明顯還是不想住嘴的,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那看似煞氣十足的斷眉都因為他的表情而變得有些傻氣。
[幼稚鬼]———那士子朝他做口型。
闕臨安又想炸了。
「臨安。」蘇衍加重了聲音。
闕臨安豎起的刺瞬間軟了,他像只閉了嘴的蚌殼,死活不再吭聲。
「既然你的表哥來了,你總要儘儘地主之誼。」蘇衍敲了敲桌面,「你去下面找店小二,選幾個你表哥喜歡吃的菜。」
闕臨安欲言又止:「我……」
蘇衍笑了笑:「去吧。」
闕臨安氣鼓鼓地轉身,在背對蘇衍後,他眼裡閃過憂慮。
他與闕長歡之所以這般吵鬧,甚至互相失了禮數在蘇衍面前揭短,一是為了確定闕長歡就是他之前故意做出來的空白身份的接替人,而不是試探他的人在藉機渾水摸魚;二是為了以這種親密又不尋常的舉動,打消蘇衍的懷疑。
畢竟他、俞青時、翟萬臣、齊浮川四人早已上了蕭慎的懷疑名單,其中俞青時已伏誅,翟萬臣被調回了國都鈞天,他則從羌蕭邊境的巍城關調到了蕭燕邊境的東嶺關,又空降了聲名赫赫的定遠將軍蘇衍作為他的上級。
他花了不少時間才讓蘇衍打消了他是他國細作的懷疑,而「表哥」這個空白身份,他本來是給青鑾準備的。
念頭在腦海里閃得飛快,闕臨安故意將陳舊的台階踏得啪啪作響,做出一副氣沒消的姿態。
他能在吵鬧里暗示的東西已經全說了,就看這個陌生的闕長歡,能不能應付蘇衍的試探了。
闕臨安的身影消失在二樓後,蘇衍才收回了目光。
而那個剛剛還和闕臨安鬥嘴斗得歡快的文弱士子,此時臉上的表情已是收斂得看不見半點幼稚神態。
「我與臨安分別七八年之久,一時相見失了禮數———」那士子以茶代酒,敬向蘇衍,「讓將軍見笑了。」
「無妨。」蘇衍並不曾受他的禮,他笑道,「臨安對外一貫穩重,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如此跳脫。想必你們兄弟二人感情極好,他才會如此行事。」
「只是……」蘇衍端詳著坐在他對面的人的眉眼,那眉眼與闕臨安有五成像,他好奇道,「你們是表兄弟,卻為何同一姓?」
「將軍該知羌國的風氣與其他六國不大相同,子女可隨父姓,亦可隨母姓。」那士子大方方、坦坦蕩蕩地回答他,「我們家的傳統是子女從母,所以我與臨安雖為表兄弟,卻仍為一姓。」
與其他細作非得在蕭國弄一個身份不同,闕臨安從蕭國的軍伍生涯開始,就毫不遮掩地表明了自己的出身———他是羌國子民,並且在羌國有自己的家人。
按理來說,闕臨安在蕭國武將體系里升到了還算不錯的位置後,就應該將親人接到蕭國來安頓,以免被人拿捏住軟肋,或者少往羌國寄信,避免未來出事時有洗不脫的嫌疑。
但他偏不。
他就是正大光明地往羌國寄信,每個月月月不落,別人問起來他就理直氣壯地說———
「我家人故土難離,我還能把他們綁過來不成?那豈不是大不孝?」
「我每月寄的信軍驛處都有存檔,若是有人懷疑什麼,可以大大方方去查。」
「要是查不到,就得在練兵之時當著全營的面給我道歉,然後給我洗一個月的臭靴子。」
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懷疑過他,但無論用什麼方法查驗,闕臨安寄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家信,唯一有點問題的是,闕臨安在家信里極其話嘮,別人三兩句能說完的東西,他得洋洋灑灑寫上一兩頁,簡直恨不得把一日三餐飯菜的顏色、味道和心理活動都一字不落地寫上去。
對於不熟悉他的人而言,闕臨安是一個沉穩可靠,人狠話不多的笑面虎小將軍,對於熟悉他的人來說,闕臨安這人除正事之外跳脫、幼稚、話嘮、還膽大出奇,整一個軍營里的刺頭子,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蘇衍最初和他接觸時,也被他這樣的內外反差攪得頭痛,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讓他乖乖聽話。如今見到了能讓闕臨安吃癟的人,不得不說,他還是有點親切的。
在姓氏疑惑後,蘇衍又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還沒等他往深里問,就聽到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聲音———
「將軍,你們是不是關起門來在講我的壞話?」
闕臨安用肩膀撞開門帘———這是蘇衍見他們吵鬧起來後,為了他們兩兄弟的顏面特意放下的。
輕薄的門帘被揚到半空中,闕臨安端著一個大托盤,裡面放著滿盤奇形怪狀的……菜。
他將托盤放到自稱闕長歡的人面前,語氣裡帶著戲謔:「表哥,不要和我客氣啊~」
「我怎麼會和你客氣呢?」闕長歡慢悠悠道,「這看起來像是東嶺關的特產。臨安啊,你不給我介紹介紹?」
闕臨安兩眼都寫著「我要使壞」,他先將第一碟端起來,這是一碟或者說一團烤羊肉,用刀在表面淺淺地劃了幾道痕,都不知道最裡面的肉烤熟了沒有。
他將這團烤羊肉放到祝凌面前,一本正經地介紹道:「這道菜叫內外交困———」
他先是指了指祝凌:「內。」
然後又指了指蘇衍:「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