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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祝凌頷首,憑她面前這人身上的軟甲制式,她隱約猜到了這人的身份,「我奉燕王之令,前來協助昌黎郡治疫。」
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印璽向前一遞:「撫寧縣不是全部退居鄉里了嗎?牧大人來此所謂何事?」
牧淮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了那方印璽查辨真偽:「瘟疫最初爆發時,郡守大人派人送來了一批藥材,早在數日前便消耗殆盡,求援的書信一封封發出,第二批藥材卻遲遲不到。我打算輕騎快馬去昌黎郡查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的變故。」
「途徑縣衙時發現他守在這裡———」牧淮指了指車夫,「所以我才過來看看。」
在確定了印璽為真後,牧淮將印璽還給她,疑惑道:「使君怎會這般輕裝簡行深入險地?」
祝凌一定程度上是當今燕王的象徵,理應坐鎮昌黎郡指揮調度,而不是深入到瘟疫中心來。
「劉蘅那邊出了些事,所以此次由我帶隊。」祝凌沒在這兒和他說劉蘅試圖將瘟疫的狀態死死蒙在鼓裡的消息,一是劉蘅平時官聲太好,解釋起來麻煩,二是牧淮作為撫寧縣的主心骨之一,如果不能很好的收斂情緒,容易給下面招來恐慌,「你不必再去昌黎郡了,第二批藥材今日傍晚便會送到。」
牧淮有些遲疑:「可……」
「牧大人,我這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那位年輕的使君看向他,語氣中帶著不可反駁的威嚴,「帶我去見撫寧縣令范元鐸。」
祝凌是中午到達的南屏鄉,南屏鄉的建築都是低矮的土牆,上面蓋著一層層的茅草,門窗都是木頭的,不少都顯示出年代久遠的破敗來,稀疏的籬笆七歪八扭,裡面圈著兩三隻農戶飼養的雞鴨,偶爾才能聽到一聲不算大的狗吠,整個地方都透露出一種陰沉壓抑。
牧淮帶著祝凌從這些茅草屋前經過時,隱約還能聽到痛苦的呻吟,隨著牧淮越走越深入,祝凌鼻端聞到了焚燒物品過後所特有的味道。祝凌微微一停頓,牧淮便注意到了。
「所有死去百姓的屍骨和他們用過的東西……都在南屏鄉最西邊用火燒盡了。」牧淮語氣平穩,只是牽著馬韁的手緊攥,「向大夫前日便帶著他的學徒去了深山裡採藥,如今都還沒有回來。」
「又死去一千多人了……」他說,「現在這裡活著的人還有四千餘。」
祝凌問:「從其他地方送來的百姓,竟然有這麼多?」
南屏鄉里死去一千多人後,應該最多只餘下三千,但南屏鄉人數不減反增,唯一可能就是其他鄉里染病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了這裡。
「瘟疫是會傳人的。」牧淮說,「新至的……大多都是濰鄉的百姓。」
他們和染了疫的人接觸過,於是自身也難以倖免。
牧淮帶著祝凌走到了南屏鄉東邊村落的最裡面,在一間屋子前停步:「使君要找范元鐸說些什麼?我可為使君轉述。」
祝凌道:「有些事我需當面問范元鐸。」
「不可。」牧淮搖了搖頭,「范元鐸也染上了瘟疫,使君與他接觸太過危險。」
「難道牧大人與他接觸後再與我轉述,我就不危險了嗎?」祝凌搖了搖頭,「我是醫者,不會那麼輕易染上疾病。更何況,我若是害怕這些,我就不會到撫寧縣,更不會隨你進入南屏鄉。」
「牧大人,我們掛念百姓的心都是一樣的。」這位在牧淮眼裡一路說一不二的使君難得地說了句軟話,「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
祝凌說服了牧淮進了這間屋子,見到了在縣衙公堂驚堂木下留信的撫寧縣令范元鐸。范元鐸躺在床榻上,意識已經處於渙散的邊緣,祝凌坐在床榻邊,指尖在他手腕上一搭,在技能的加持下,指尖下的脈相明確地告訴她———范元鐸已經無力回天了,全憑一口氣吊著,什麼時候這口氣散了,什麼時候人就不在了。
許是察覺到了祝凌的動作,躺在床榻上的范元鐸掙扎著恢復了片刻清明:「君……是何人……」
「我是燕王派來的代巡使。」祝凌收回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只覺指尖灼燙,惋惜和悲哀交雜,這時她才意識到,玩家的技能只能加持於玩家自身,是一種多大的殘忍與悲哀。
「援助南屏鄉的藥材今日傍晚會到。」祝凌說著他最想知道的消息,「遏制鼠疫的藥方已經研製出來了,不會再像如今一樣死這麼多百姓了。」
———這確實是范元鐸最想聽到的消息。
這個消息像是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范元鐸眼裡綻出光彩,作為最早感染的那批人,他早已油盡燈枯,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祝凌的手腕,敢於深入南屏鄉這瘟疫之地的人,必然會將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撫寧縣還有兩萬六千六百五十七人。」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活著的人,託付使君。」
生死之前,他沒有想過問自己能不能治好,能不能繼續活著,只是想著那些還在瘟疫之中、病痛之下掙扎的百姓。
祝凌拍了拍他的手背,喉中溢出一聲低低的嘆息,她垂眸掩住眼中憾色:「我必竭盡全力。」
這是回答,也是承諾。
范元鐸笑著,眼淚從他眼角落下,滑入他早生的華發中。
傍晚,在祝凌提前做好的安排之下,一輛輛馬車載著遏制瘟疫的藥材,有序進入了南屏鄉,隨著這些馬車越來越深入,那些呆在低矮屋檐下、躲在籬笆牆後的、還能行走的百姓眼中的光越來越熾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