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頁
還未弱冠的太子目光里閃動著不容忽視的決心:「父親,我不是在向您請求,而是向您告知。」
羌王怒極:「樂珩———」
軟榻後被屏風遮擋的位置,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響動。正在與樂珩爭論的羌王臉色大變,他猛地起身,衣袖帶翻了塌邊小桌上的碗,碗從桌上滾落下來,在厚實的絨毯上骨碌碌地滾出去很遠。
羌王疾步走到屏風後,屏風後是一張極寬大的床,此時在床邊的地毯上,蜷縮著一個極美的女人,她臉色煞白,卻無損美貌,碎發因為疼痛和汗水粘在臉頰邊,平添了易折的脆弱。
羌王衝過去將她抱在懷裡,女人兩條裸露出來的胳膊上有著紫黑色的詭異細線,從她的指尖攀越過她的肩頭,停留在她脖頸的中部,隱隱還有向上的趨勢。
從羌王將她抱到懷裡的那一刻,女人的手就無意識地抓上了羌王的胳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能夠看到她指甲的位置已經暈開了小片的暗色。但羌王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小聲且溫柔地哄著他懷裡的女人:「……阿菁忍一忍,過幾天就好了……」
他調整了一個能讓懷裡的人更舒服的姿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輕聲哄著:「……就快要不疼了……」
女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她鬆開手,痛苦地哀嚎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詭異的紫黑色細線像是活過來一樣,從她的脖頸開始,向她的臉上攀爬,轉瞬之間,女人整張臉上都布滿了蛛網似的細線,那些細線蠕動著,仿佛皮下有什麼活物一樣,她睜開的眼睛裡也全是紅血絲,看著詭異又嚇人。
但羌王好像全然看不到似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她,不斷地給她擦拭著從眼眶裡溢出來的眼淚,像是對待著稀世珍寶。
期間女人疼得更厲害的時候,一口咬上了羌王的肩膀,明明有著武功在身,羌王卻毫不反抗,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就這樣鬧騰了好一陣子,地面一片狼藉,女人漸漸安靜下來,那詭異的紫黑色細線也慢慢從她臉上收縮,重新縮回到脖頸的中間。
羌王將她抱起來,卻因為長久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而有些踉蹌,一直沉默地站在屏風邊的樂珩走過來,扶了他一把。
羌王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將女人輕柔地放到床上,又在她身上搭了一件薄衫。
羌王在床另一邊的多寶閣上取下一管藥膏,塞到了樂珩手裡:「幫我上藥。」
他們父子之間的氣氛十分怪異。樂珩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拒絕。
這座宮殿裡本就燒著地暖,羌王直接脫下了他的衣衫,從肩膀到後背,幾乎是新傷疊舊傷,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背後是指甲尖利的抓痕,肩膀上是被牙齒撕咬留下的痕跡,數道地方都在不斷滲血。
樂珩沉默地給他上著藥。
「你剛剛也看到了。」在樂珩為他的後背上藥時,羌王突然開口說,「你阿娘發病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她撐不過歲節了。」
樂珩上藥的動作停了一瞬才繼續。
「我並不是不在乎凝凝。我看著她從小小的一團嬰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我也很歡喜。」羌王說,「她想學什麼我都依著她,想做什麼我都縱著她,我想讓她自由自在,肆無忌憚,活得高興,活得快樂。」
「阿菁當年拼著可能出事都要生下你們,你和凝凝,都是帶著我們的愛和期待出生的。」
「可是現在,阿菁身體裡的蠱毒發作了,這種蠱毒一旦發作,就沒有辦法抑制,除非將蠱毒轉到自己的直系血親身上,而且,因為蠱毒屬陰的緣故,轉移對象必須是女子。阿菁的母親早就死了,蠱毒轉移的唯一人選,就是凝凝。」
樂珩問:「夏國的那些公主不行嗎?」
「如果可以轉移到她們身上,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會那樣做。」羌王的目光落在昏睡過去的女人身上,「可是……只有凝凝滿足條件。」
樂珩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手一直在不自覺地顫抖。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用我的命去救阿菁的命。」樂珩已經為他上完了藥,羌王披上衣衫,遮蓋住了滿身的傷痕,「但我沒有選擇。」
「父親。」從羌王打算將樂凝找回來作為承接蠱毒的人之後,樂珩便再也沒有喚過他一聲「阿爹」。
「我還是剛剛那句話,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就要眼睜睜看著你阿娘死。」羌王壓低了聲音,與樂珩相似的眉眼染上了漠然的冷意,「與你爭了這麼久,我倒是忘了,你在這裡極力阻止有什麼用?」
「我猜你沒有告訴過凝凝吧。」羌王說,「如果凝凝知道了,你覺得她會不會願意一命換一命?」
「阿蕪……」
忽然有一聲極輕的呼喊從兩人背後傳來。
羌王像是被點住了穴道一樣,渾身僵硬,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便看到床上的女子微微睜開的眼睛。
「阿蕪……」她抬起手臂在虛空之中胡亂地抓著,「……你在哪裡呀?我怎麼看不到你了?」
「我在這裡。」羌王撲過去,將她扶起來半靠在床頭上,又將她的手小心地攏在掌心,「阿菁,我在這裡!」
女人沒有焦距的視線轉向羌王的方向:「……我好像聽到珩兒的聲音了……你和他在很遠的地方說話,我怎麼也聽不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