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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聽到動靜,向門外看來———
「安兒?!」兩人中的女子霍然起身,她臉上剛剛還能稱得上平和的表情此時因為焦急顯得有些扭曲,「你不是答應過我躲在密室里絕不出來嗎!」
安兒從沒見過他阿娘發這麼大脾氣,大大的眼睛裡滾落出眼淚:「阿娘……」
「誰讓你來的!簡直胡鬧!」賀折竹几乎丟棄了風度大步上前,一把按在他的肩上,推著他向外走,「趕緊回到密室里去———」
「我不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貫聽話的孩子第一次反抗了她的意思,他滿臉抗拒,尚且帶著嬰兒肥的手牢牢扒住門框。
「你們都在騙我!!!我不去!!」
小燕王雖是個孩子,卻並不像他的父親一般是個蠢貨,哪怕年紀尚幼很多事無法全部理解,卻並不像尋常孩童一樣好糊弄。獨自呆在密室里的那半個時辰,已經讓他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密室可以扛住洛天火的襲擊,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躲在裡面,為什麼阿娘和宋司徒不過來?為什麼他身邊平時伺候著的人不見了蹤影?為什麼剜瑕姐姐會在離別的時候說出那麼奇怪的話……
有的問題他知道答案,有的問題他卻沒有答案。
小孩子犯起渾來是很可怕的,聰明的小孩子尤甚。安兒不想走,哭得撕心裂肺也不肯鬆開手,賀折竹既想將他的手從門框上掰開,又怕傷到了他,一時間竟有些束手無策。
「陛下,現在不是哭鬧的時候。」屋子裡的另一個人轉過頭來,他生得一副天姿玉成的好容貌,頭髮規整地束在冠里,卻有了幾縷明顯的霜白,「您現在得聽話。」
安兒已經哭得滿臉都是淚痕:「我聽話,可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
連日的驚嚇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極限,屬於小孩的聲音又尖又利:「你們都騙我———」
宋蘭亭嘆了一口氣。
他起身走到安兒身邊,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在他的後頸輕輕捏了捏。
剛剛還哭鬧不休的孩童像被按下了休止鍵,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因為之前哭得過於傷心,即使在昏迷中,小小的身子也時不時地抽動幾下。
賀折竹大駭:「宋司徒!」
宋蘭亭以文臣的形象出現得太久,久到所有人都快要忘了———宋蘭亭,也曾年少持劍,遊歷天下。
「時間不多,來不及和陛下細細解釋,讓他慢慢知曉其中緣由。」宋蘭亭說,「落天火之下內城亂作一團,我派去的人未必能及時回來。」
剜瑕的計劃里,最致命的一部分瞞著他———落天火的位置。
內城外城一字之差,可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宋蘭亭之前與闕臨安在一處,與蕭軍數度對戰,蕭慎和蘇衍是什麼性格,他至少有八分的把握,落天火不該埋在內城,而該埋在外城的大戰點。
按蕭慎的性格,的確應該由他來攻打內城,剜瑕的安排其實沒有錯———如果不是蕭慎的性格里,一直保留著名為「蕭謹行」的部分,她的計劃本該成功。
宋蘭亭略微閉了閉眼,極久遠的往事如走馬觀花般掠過心間。
他又嘆出一口氣。
之前忙著控制整個戰局,至少在嘉平到來前,蕭慎不能攻到燕都,可用的人手被他盡數調派,以至於最終一環的布置,他幾乎沒有多餘的人手用來查看,所以才被糊弄了過去,這是他的失職。
「陛下和您本就是作為誘餌才會被留在這裡。」宋蘭亭在落天火爆炸的這段時間裡,已經推斷過數種可能,在最後的反覆推敲里,定下了最有可能的方向,「我怕眼下是最壞的局面———蕭慎沒有死,死的是蘇衍。」
「蘇衍替他而死,他必會大肆索城。密室設計得足夠巧妙,知情的人都已被處理,您要帶著『燕王』逃,逃到燕國還未淪陷的城池中去。」
賀折竹抱著安兒軟軟的身體,唇一張一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出聲:「真的……能逃出去嗎?」
「轟———」
巨大的橫木撞上城門,去歲才遭過戰亂的位置,又驚人般地昨日重現。
交錯的刀斧聲、戰馬的嘶鳴聲、號角的呼號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又再次在衛國的都城響起。
———被逼到絕境的世家終於露出了最後的獠牙,他們已在那場宮變後一退再退,卻耐不住衛帝要將他們斬草除根。
獅子搏兔尚用全力,更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這些嘈雜的聲音極具穿透力,穿過重重朱紅的宮牆,一直傳到衛曄耳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衛帝衛曄這時既沒有驚慌失措,大罵世家亂臣賊子;也沒有焦慮難安,生怕自己就此喪命;更沒有計劃著藉助這時間差就此棄了這皇位,天地浩渺,隨處一藏……
他在做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練字。
墨字一行行出現在他的筆端,在雪白的紙上留下一道道印記。
漸漸逼近的死亡,對於他來說,像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忽然有雙手推開了緊閉的窗欞,窗外探出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與衛曄像了八成,面無表情的時候,有種令人心尖發怵的冷。
他翻進這座空曠的大殿,靈巧地向前,衛曄聽到響動後抬起頭,便撞上了一張與他極其相似的詭異臉龐。<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