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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心疼老奴,可老奴不放心。」答話的人穿著一身深青色的衣裳,袖口收得緊窄,從頭到腳利落整齊,頭髮差不多全白了,臉上的褶皺看起來像乾枯的橘子皮。
「吳大伴知道心疼我,朝中的這些個老東西——」楚堯臉上帶著一抹冷笑,他點了點桌上的摺子,「皇后還有半年才入主皇宮,一個二個就盯准了我的四妃之位了!」
「天天上摺子勸我立四妃,怎麼不見他們好好關心關心百姓秋季的收成,關心一下冬季的貧民要如何禦寒?」他桌上左邊那摞摺子比右邊要高上一倍,全是勸諫他廣開後宮的,有些大臣就算是匯報各地的民生,也不忘了在摺子最後暗示上一句「陛下雄姿偉略……」不是想要撥款,就是想塞人。
被稱為吳大伴的內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不會令人有任何不適的笑意:
「陛下,您的時間還很長呢。」
「這些糟老頭子一個比一個能氣人,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們全砍了!」楚堯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說出的話令人膽戰心驚,「否則我遲早被他們氣死!」
吳大伴眼裡帶著點點慈愛的笑意,他喚道:「陛下。」
「我就是在勤政殿裡說說。」楚堯道,「我有分寸。」
「對了———」楚堯突然看向他,「扶……國師前段時間說夜觀星象受了寒,如今還沒好嗎?」
吳大伴不著痕跡地頓了一瞬,接著極其自然地回覆:
「還沒呢。」
楚堯皺了皺眉,他剩下的摺子也不打算批了:「我去看看。」
「陛下。」吳大伴往前走了幾步,仰頭無奈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國師體弱,病情反覆本是正常。」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國師說在他病好之前,陛下萬萬不可去探望,以免被過了病氣。」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楚堯狐疑道,「我自己的身體怎麼樣我清楚的很,哪有那麼容易生病?」
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見過扶嵐了,中途他發脾氣去了一次,扶嵐也只是隔著屏風與他對話了幾句。
楚堯越想越不對勁,徑直從案前站起來就要往殿外走。
吳大伴不敢攔他,只能迭聲喚道:「陛下!陛下!」
「噓———」楚堯轉過頭,食指豎在唇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小點聲,我只是想悄悄去看看,不要大張旗鼓。」
吳大伴……吳大伴看楚堯是鐵了心要去觀星台,只能嘆了一口氣:「夜深露重,老奴先去給陛下取件披風。」
楚堯頓住了腳步。
對於這位他父皇在位期間便盡心竭力,他繼位後又忠心耿耿的內侍的話,他還是願意聽幾分的:「快去快回。」
吳大伴行了一禮後便去了外間,那裡有兩個小內侍守在那裡,他先是去取了一件薄披風,然後對著一個小內侍吩咐了一番後才出來。
楚堯見他出來了,手一伸直接從他懷裡拿過披風,邊走邊系,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後,外間有一個小內侍探頭探腦,見他們走遠了,才從外間一溜煙地跑出來,去觀星台通風報信了。
楚堯到了觀星台,夜間的觀星台十分冷清,只有入口處掛了兩盞燈籠。
「怎麼連個守著的人都沒有?」楚堯怒道,「國師生病,他們竟然敢如此怠慢?」
「國師養病期間不喜歡人聲,覺得吵鬧,所以入夜後便不許人守在觀星台。」
「若是有歹人有刺客怎麼辦!」一大堆事情攪得楚堯頭疼,晚上又碰到了他認為的玩忽職守,他的情緒開始有點不受控制,「把他們———」
「陛下———」吳大伴注意到楚堯臉上的細微變化,神色凝重,「莫要生氣!」
無名的火從楚堯心裡升起,他閉了閉眼,扯鬆了自己的多層的衣領,讓自己能喘過一口氣,寬大袖子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他急促地喘息了兩口,感受到那股突如其來的怒火被他壓了下去後,才又邁上了觀星台的台階。
觀星台修得很高,楚堯拾級而上,整棟樓里沒有人,所以顯得特別的冷清。等到了最頂層的時候,頂層的房間門開著,門裡坐著一個人,雪發烏衣,身形消瘦,楚堯撞進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
他後面跟著的吳大伴早就退到樓梯的拐角處,因為這棟樓構造的原因,他可以看到楚堯的身形,但不能聽清他們對話的內容。
扶嵐像是早預料到他要來,國師服穿得整齊,層疊又莊重的衣服壓住了他臉上的病態與倦意。
「陛下。」
「我知道錯了。」楚堯上前幾步蹲坐在扶嵐面前,認錯認得相當熟練,他有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可憐巴巴的時候顯得特別真誠,「哪怕是在皇宮裡,我也不應該只帶吳大伴一個就過來。」
他舉手發誓,發誓的態度極其熟練:「我下次不敢了。」
扶嵐嘆了一口氣,臉上帶出點微微的笑意,他拍了一下楚堯的肩:
「好歹是一國之主,怎麼這般沒個正形?」
帶著點親昵的話語似乎又回到了往日,楚堯神情微微恍惚了一瞬,曾經的稱呼脫口而出:
「扶嵐哥哥……」
「陛下,這於禮不合。」
「哪有什麼合不合的?」楚堯皺眉,眼裡里顯露出些許落寞,「你把我從小帶大,當了我十幾年的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就不是親人了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