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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最初只是想要收糧的官差不再造假,所以才動了那條心照不宣的「規矩」,沒想到被發現後造成的後果,竟然比稱上有假還要令人難以承受!
他顫巍巍地走到官吏前面,撲通一聲跪下來,枯裂的嘴唇抖動著,因為難過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赫赫」的氣音。
兩個官吏過來收糧,也不想鬧出人命,那對他們來說太過麻煩,眼看著糧食只剩下寥寥數袋,他臉上掛起一個假笑:「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
最後十來袋糧食在稱上的重量終於恢復了正常,另一個官差記載完後筆一收,冊子一合,便打算走人。
「你們三應村還差糧稅一千七百二十九斤五兩,三日後我們還是到這兒來,你們記得把糧食準備好。」
剛從地上爬起來老翁霎時間愣住,早在官吏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自己私底下稱過了,明明離官吏所需的數額只有五百多斤,如今這一通胡攪蠻纏的稱糧下來,竟然有變成了一千七百多斤,而按他們這樣貪得無厭的性子,一千七百多斤的糧,他們至少要備下兩千多斤!
整個村裡的存糧加起來也才堪堪這個數目啊!
見著他們要離開,老翁急忙攔上去:「大人,您是不是記錯了?我們只差五百多斤啊!」
「你在懷疑我?」落在後面點的官吏不耐煩地推開老翁,「說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兩都不能少!」
「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再稱一遍,真的沒有差那麼多啊!」老翁又大著膽子纏上了他,他不敢伸手,只能擋在他們的前方,佝僂著身體,一遍一遍作揖。
「讓開!」官吏不耐煩地呵斥道,「再攔著可就不是一千七百多斤了!」
眼見著他們要走出村口,老翁再也顧不得許多,他直接跪到兩個人的前方不住地叩首,他們周圍衣衫襤褸的村民見狀也跪下來,沒人敢直接指責官吏在其中搗鬼,只能七嘴八舌地卑微祈求他們留下來把糧食再稱一遍。
被這麼多人圍著,直接擋住了他們返回的路,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晚,領頭的官吏不耐煩地將老翁掃到一邊:「都讓開些!」
村民們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呵斥得後退,卻又不敢徹底讓開路,因為三日後,他們根本拿不出那麼多糧食!
「好啊,一個二個反了是吧!」官吏抽出腰間佩著的刀,「都給我滾開!」
刀一出,那凶神惡煞的模樣讓村民們惶恐地互相推攘,場面開始趨於混亂,不知怎的,最前方的老翁在推攘間徑直撞上了官吏手中的刀,那刀鋒利,在頸側一滑,鮮血便噴涌而出,澆得人滿頭滿臉都是血跡。
見死了人,那官吏驚得將手中刀一丟,眼裡閃過惶恐,卻仍舊罵罵咧咧強作鎮定,他小聲地罵了一句:「晦氣!」
接著他從地上撿起刀,趁著村民呆愣的時候趕緊爬上了牛車:「三日後就收你們五百多斤,你們快去準備吧!」
牛車走得慢,周圍沉默得令人不安,那官吏看著那刀上來沾著的血跡,握著刀的手抖了抖,他在懷裡摸索了一陣子,摸出個銀錠,又摸出一角碎銀子,眼裡流露出不舍,他將這兩樣放在掌心看了看,隨後將銀錠收到懷裡,將碎銀子一拋,那不規則的碎銀子便骨碌骨碌地滾到那倒地的屍體上,躺入血泊中。
「你們去買一卷草蓆,買點紙錢把他葬了。」
牛甩著尾巴往前走了幾步,拖著滿滿一車糧食,載著兩個有些驚慌的官吏向前走,他們只走出了幾米,身後竊竊私語的聲音便越來越大:
「殺人不需償命嗎?」
「只要五百多斤又怎樣,反正都活不了……」
「只要觸怒了這些大人,我們也是待宰的牛羊……」
「蒼天無眼……蒼天無眼!」
這些竊竊私語終於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質問,人在從眾的時候,往往是沒有理智的,衣衫襤褸的村民像從黃泉路上爬出來的惡鬼,團團圍住了那架牛車。
憤怒會傳染,恐懼會傳染,怨憎自然也會。
等村民清醒過來後,那兩個剛剛還作威作福的官吏此時已雙目圓睜地躺在了地上,沒有了聲息。他們旁邊,同樣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村民。屍首上放著兩把刀,刀身上的血積得更多了,最初的血跡已成了暗色的漬。
「怎麼辦?怎麼辦啊?!」
理智回籠,恐懼自然也襲上心頭。
按楚國的法律,民殺官者,杖一百,夷三族。
他們整個村子血緣彼此牽連,若真按照律法來,怕是整個村子都要被夷盡。
有人悲鳴:「交了糧是死,不交糧也是死……活不下來的……」
有人絕望:「我們殺了官差,很快就會被人發現,我們沒有活路了!」
有人僥倖:「我們這地方又遠又偏,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可以糊弄過去呢?」
有人激憤:「今年土豆不知得了什麼病,挖出來全都是黑的,吃下去就會死人,我們因為交糧稅活不了,其他村子便能活了嗎?反正都活不了,橫豎不都是個死!不如躲到山上去!」
年紀大些的村民沒有這樣逆反的勇氣,他們早已在一日日的重壓中被磨平了稜角:「你們是要落草為寇啊!這條路一走,可就回不了頭了!」
「反正殺官差也是死,落草為寇也是死,至少落草為寇我們還能吃兩頓飽飯吧?死也要做個飽死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