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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看明面結果,便是為官者慾壑難填最終釀出大禍,但若是看了暗地,這場瘟疫究竟如何,便值得深思了。
宋蘭亭忍不住想,若是當時去了昌黎郡的人不是子虛,若是劉衡沒有被他當即立斷地控制下來……那麼以劉衡明面上的官聲而言,只要他能在百姓絕望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拿出一線希望,百姓就將化為他手中最可怕的利刃,將燕國割得鮮血淋漓。
一郡之亂,並非小事啊。
宋蘭亭慢慢翻著手裡那一疊紙,心中思緒萬千,除了像劉衡這般萬死難辭其咎的人外,還有另一部分人的死亡也令人痛心遺恨,比如撫寧縣令范元鐸,比如蒼縣主簿胡康……一條條性命隨著這場瘟疫,永遠沉眠黃土。
無論有多大的冤屈,也不該以無辜者的性命來,那樣與施害的人又有何區別?
宋蘭亭將那疊厚厚的、寫滿了墨字的紙一張張整理好,每一張紙,每一行字,都是曾經活過的人。
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人,他們該被百姓知道,也該被史書記得。
第180章 各方暗涌
◎與虎謀皮,與狼爭利。◎
「陛下,宋司徒求見。」
候在燕焜昱身邊的侍從輕聲呼喚。
見燕焜昱沒有反應,他又道:「陛下?」
「……何事?」燕焜昱從案牘中抬起頭,他的神色不太好,眼裡帶著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猶如即將陷入絕境的困獸。
侍從被燕焜昱的神色嚇了一跳,他的頭彎得更低了,不敢與他對上視線,他又重複了一遍:「陛下,宋司徒求見。」
……宋蘭亭?
燕焜昱擱在案几上的手抖了一下,他閉了閉眼睛,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宣他進來。」
「是。」侍從行了一禮後,出去宣召。
在侍從退出去後,燕焜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殿內明明燃著火盆,他卻覺得寒氣徹骨,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席捲了他。
沒有回來……如今十一了……他派去伏殺烏子虛的死士,沒有一個人回來。當時和他約定好了的楚國國師扶嵐,如今也是杳無音信。為了這場伏殺,老燕王死後他所繼承到的勢力幾乎去了八成,他手裡剩下的可用之人寥寥無幾。
這場伏殺最後是個什麼結局,他派去的人有沒有被發現,有沒有被查到,這一切他都不知曉。這種未知像是懸在頭頂的刀,隨時都有落下來的可能。
燕焜昱不甘心。
當看到從大殿門口走進來的宋蘭亭時,這種不甘達到了頂峰———
他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坐上了高位,他是燕國的帝王,朝堂上下都該聽他的,又怎能被別人掣肘?他是對不起烏子虛,可他是皇帝啊,一國帝王,怎能被個人私交所阻撓?
燕焜昱努力端起屬於皇帝的架子,一如他平時那般:「宋司徒有何事尋我?」
天下七國,一般初一到初十朝臣休沐,從十一開始恢復工作,但十一到十五期間,沒有重大事件的情況下通常不用上朝,只需遞交奏摺即可。
「我來給陛下送一些東西。」宋蘭亭並不是空手來的,他帶著一個盒子,在進入大殿後,已經有侍從將盒子接過去檢查了,此時,這個盒子擺到了燕焜昱面前,「還請陛下打開看看。」
燕焜昱注視著他面前的盒子,這個盒子平平無奇,既非珍貴的紫檀,也非金絲楠,看起來並不像裝了什麼珍貴的物品。
許是殿裡的氣氛太凝重,燕焜昱開玩笑似的說:「宋司徒這新年賀禮,看起來倒有些寒磣。」
宋蘭亭沒接他的話,只是不咸不淡地反駁:「我倒覺得這盒子裡的東西,勝過這世間珍物許多。」
被反駁了的燕焜昱心中閃過一瞬不悅,但他面上沒顯露,而是伸手打開了盒子———盒子裡只有一沓寫滿了字的厚紙。
在看到那紙上第一個名字時,燕焜昱心裡咯噔一下,臉上便露出些許厲色來:「宋司徒這是什麼意思?」
「昌黎郡雖說瘟疫已平,但與之牽連的官員派系甚多,無論獎懲,皆需陛下旨意。」
……需他旨意?
燕焜昱心裡冷笑。
他翻動著那厚厚的一沓記錄,與其說是記錄,倒不如說是罪狀,條條分明,詳實得令人心驚。燕焜昱心中首先升起的,不是對昌黎郡染疫而死的百姓的痛惜,也不是對為國盡忠的臣子的遺憾,更不是對那些朝之蠹蟲的憤怒,而是忌憚,鋪天蓋地的忌憚。
宋蘭亭手裡所能查到的消息,竟然比他一個帝王都要清楚明白,他這是想做什麼?他是想要犯上嗎?
他心裡這樣想著,面上便也顯露了出來,話語裡隱晦帶了點軟刺:「宋司徒的消息,倒是靈通。」
「陛下過獎了。」宋蘭亭語氣不疾不徐,沒有驚慌失措的辯解,也沒有急不可耐的反諷,他只是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這些人?」
「如何處置……」燕焜昱快速的將手裡的那一沓記錄過了一遍,眉不知不覺地皺起來,這一沓記錄里涉及的臣子太多,有一部分甚至是他麾下忠心耿耿的得力幹將,若是除去,便是他的損失。
他沉思了一陣,道:「年節未過不宜見血,既然首惡劉衡已除,那其餘人便從輕發落吧。貪污的便官降數級,讓他補齊金銀充入國庫,行為更惡劣的便奪去官職,永不復用。那些為國盡忠的臣子通通進行追封,對他們的親屬賜金銀田產,並在他們的家鄉為他們立碑刻功。」<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