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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微的頭髮是披散的,像是上好的錦緞,她捻了一縷髮絲去掃蕭煦的臉頰,被蕭煦笑著按住了手。
「我從沒想過你會娶我。」
「在我動心之前,我也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也會對人心存愛慕。」
「過了今年冬日,便是十二年了。」蕭煦閉上眼睛輕嘆,「你我相伴,竟已經十二年了……」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二年?
秋微恍惚了一瞬,也笑了:
「沒想到風流多情的長樂王,也會有這般長情的時候。」
「我究竟是如何風流的———」蕭煦意有所指,「微微想必最清楚吧?」
話說得曖昧,但落在秋微耳中,只讓她想起無數個暗夜裡他身上血淋淋的傷痕,客套而疏離的笑臉,還有天明後燈盞里厚厚的燭淚。
「我如何不清楚……」秋微嘆道,「長樂王不敢近女子的身,就只敢將我抱在懷裡做掩護。」
蕭煦睜開了眼睛,摁住那隻重新在他臉上作怪的手,語氣還是懶洋洋的,帶著一種倦怠的音調:
「挑明心意之後,你怎麼對我這般伶牙俐齒起來?」
他語氣裡帶了點控訴:「你原先不這樣的。」
「我原先怎樣?」秋微惡劣地捻了捻蕭煦的耳垂,「幾月前在我這兒發了好一通脾氣,以為我這麼快就忘了?」
蕭煦自知理虧,但提及當時還是忍不住生氣:
「那羌國公主是何等危險的人物,落天火圍攻之中毫髮無傷,你不在防身手段拖住她時趕緊離開,還直面她,在她身上放了追蹤藥物,要不是暗衛拿著我的令牌去王府調辯識骨齡的好手,我都被你蒙在鼓裡!」
「羌國公主啊……」秋微回想起那日穿著龍驤暗衛衣裳、從窗戶里翻進來的人,「雖然身上處處是謎,但她眼神清正,不是嗜殺之輩,更非大奸大惡之徒。」
「她來找你,不就是柿子撿軟的捏?」蕭煦道,「我當時氣急了,事後想想,定然是你給了她什麼暗示,才讓她在那般緊急的搜捕之中,到了你這裡。」
「確實給過幾分暗示。」被當成軟柿子的秋微雲淡風輕,渾不在意,「可你不是想讓她活嗎?活著的羌國公主,比死了的更有價值。」
蕭煦一時失語。
「比起抓住她,我更不想你出事。」
將那羌國公主帶過來沒多久,他便後悔了,因為日後種種跡象都顯示,那羌國的公主,遠比她面上表現出的更難纏。
他將談話地點定在秋微這裡,一是為了鞏固他風流放誕的形象,二是在這些年裡,他與秋微互相配合,已成了習慣。秋微比他皇兄,見過他更多的黑暗和不堪。
所以在得知那羌國公主找上她時,他除了震怒,更多的是從心裡湧上的擔憂,他在她身邊留了暗衛,但卻不多,也不是那個公主的對手,若是那個公主真的不管不顧地對她出手……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蕭煦意識到,他對秋微……是不同的。
不是對屬下,也不是對朋友。
如果是屬下,他只會擔心任務是否能夠完成。如果是朋友,他不會除了擔憂之外還感到害怕。
害怕———是從那間宮殿裡被帶出來後,他就不再需要的無用情緒。
蕭煦垂下眼,夕陽的餘暉在他臉上,落下分明的陰影。
秋微的手停了停:「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羌國公主……也算我們的紅娘。」
「撒謊。」
十二年的相伴,足夠秋微看出他不走心的遮掩。
「被你發現了。」蕭煦喟嘆,「只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那間永遠緊閉著的宮殿、發臭的女人屍體、破碗裡的雨水、餿掉的飯菜……周圍人的嘲諷、常年跪著的青石板、濕漉漉的衣衫、繚繞在鼻端的檀香……
一切詭譎的、黑暗的、腐朽的……繚繞交織在一起,都是帶著不安氣息的噩夢源頭。
他神色倦怠地躺在秋微腿上:「還想到……我第一次見你的場景。」
他抬手比劃了一下:「那時你大概有這麼高,已經初見天姿絕色的雛形,眼淚掛在眼眶裡,卻是不肯哭。」
「你旁邊那個……應該是你爹吧……和老鴇講價時———」他嗤笑,「就好像你是不知人性的貨物一樣。」
「在他眼裡,我就是值錢的貨物。」
那個男人的長相,秋微已經快忘了,她只記得那隻手抓著她的胳膊,抓得很痛,痛得留下了淤青,塗著劣質脂粉的女人在她臉上摸索,像是查看被拉到貨集上等待宰殺的雞鴨,她很反感,想躲,也想跑,卻無能為力。
她爹要將她賣一百兩銀子,那老鴇卻不肯,兩人爭執著、推搡著,像是要動起手來。
一個說,富足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到三十兩銀子,你這是貪心不足想上天。
一個說,她這副容貌張開了,多陪陪客,隨便幾年就能將銀子賺回來。
他們兩人爭執的話語,慢慢地進不到她的腦海里,她只是想著,想著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她娘抱著她垂淚:
「妾通買賣,妍妍,你以後一定要給人做正妻,不拘他是地里刨食還是小本買賣,只有當正妻,才抬得起頭,才不會被賣來賣去!」
她娘也是略讀過幾年書的,只是後來家道中落,家裡的父兄又欠了債,便把她予人做小妾抵了債。她娘總是哭,性子柔弱,她出生後,她娘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池月。她記事起背會的第一首詩,就是她名字的來源———<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