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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什麼?」她聽到關切的詢問。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活著很好,笑很好,羊湯也很好。」
就像後來她和那些孩子一起獲救,那伙拍花子被斬首,血灑在地上時,她忽然發現,原來那些怪物也不是無堅不摧,他們也會死。而那個下令斬掉怪物的人將她抱在懷裡去觀刑,卻在最後一刻捂住了她的眼睛。那雙手並不柔軟,帶著許多繭子,卻無比地讓她安心。
「其他孩子的家人我已經有些眉目,只有你……」將軍嘆息著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將軍。」她記得自己說,「我想跟著你。」
「跟著我做什麼?」那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抱著她離開行刑的地方,一直走到那城牆的高處,她摟著將軍的脖子,看她視角下所能看到的一切,是邊塞的清苦,是城牆的破敗,「你還太小,邊關太苦。」
「我想跟著你。」她固執地重複,她想跟著那個在她哭著驚醒的夜裡,將她摟到懷裡拍著背,給她哼唱歌謠的人。
然後她感覺到她靠著的胸膛在振動,將軍在笑,所以她的聲音也柔和:「我有個妹妹,比你大很多,也像你一樣粘我。」
那雙令她安心的手摟著她,虎口的地方有醜陋的疤,據說是因為一次次開裂又癒合造成的:「我把你送回去和她做個伴,等你長大了,要是還沒有改變想法,就來我身邊,好不好?」
那麼那麼好的將軍……那麼那麼溫柔的將軍……她羨慕將軍的妹妹,於是她悶悶地答了一聲「好」。
只是她不捨得,所以將軍將她送上離開的馬車時,她即使答了「好」,卻還是不願意鬆開手。
後來呀……
將軍耐心哄了她許久,和她定下一個約定———
等將軍回九重,就請她去吃十全巷街頭那家羊湯麵。
那是她們的約定,拉過勾勾的。
所以她勇敢地進入陌生的國都,認真地學習醫術,等待著長大的那一天。
只是最後……她還是獨自一人來吃了這家羊湯麵,熱氣騰騰的時候,恍惚似有人坐在她對面。她記得那日天光正好,街上歡聲笑語,祥和安樂,只可惜她喚將軍時,將軍不在身邊。
將軍曾說她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竟也會失約。
她忽然明白,生死原來沒有預兆,只在須臾之間。
第191章 珍惜眼前
◎這條路走到現在,舉目四望,竟只剩他一人了。◎
「在想什麼呢?面都要涼了。」
忽然有道聲音,將芷蘭從遙遠的回憶中喚回。
「在想……一個曾經想過的問題。」隔著騰騰的霧氣,芷蘭用箸夾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姐姐,你會害怕生離死別嗎?」
「生離死別?」祝凌隔著碗上的霧氣看她,兩人的面容都罩在白色的水汽里,看不太分明,「誰都會害怕吧,畢竟生離與死別,都不是什麼令人舒坦的滋味。」
她們坐在窗邊的桌子旁,窗早早被支了起來,帶著些許寒意的空氣湧進來,鋪灑一室清新,祝凌垂眼看街道上漸漸多出來的行人,柔聲道:「不過,也不用太害怕。」
「因為都是天命註定的,不可更改的。」芷蘭低著頭吃麵,麵湯里倒映出她的臉,又被箸攪開漣漪,「對嗎?」
「你看樓下那條街。」祝凌沒有回答她對或不對,只是伸手將窗撐得更高了些,「街上是不是不斷有人來?又不斷有人走?」
芷蘭順著她話里的意思看過去,臨近客棧窗邊的這條街道本就是九重最繁華的街道之一,雖然時辰尚早,但也有不少行人來來往往。
「這條街慢慢熱鬧起來了。可它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這樣熱鬧,你看,有的人會經常在這條街上出現,有的人只是偶爾,有的人也許一輩子只來這一次。」祝凌說,「但也有時候,本來只打算來一次的人被街上的什麼東西所吸引,決定多來幾次,而有的人則因為街上的某樣事物決定再也不來第二次。這些事情隨時都在發生,而每天又不重樣。」
人生就像是這條街,有的人來,有的人走,有的人停留的時間長,有的人停留的時間短,所以人生也是有時熱鬧,有時冷清,有生離,也有死別。
祝凌伸手一指:「你看街道東邊那個人。」
———祝凌指的那個人是一個小偷,正鬼鬼祟祟地站在一個人身後,手往那人腰間勾去。
芷蘭也看見了,她臉上露出點急色,作勢欲起:「是市偷!」
「等等。」祝凌阻止了她起身去追人的舉動,「你再看。」
本來已經半起身的芷蘭回過頭去,便見那小偷抱著手腕齜牙咧嘴,而那差點被盜錢財的人已經捂著腰間的錢袋站得遠遠的,滿臉都是警惕和後怕。
祝凌笑道:「這不是沒成功嗎?」
祝凌向她的方向攤開掌心,她的掌心裡躺著一小截樹枝———是從她腳邊的盆栽上折下來的。在芷蘭的注視下,祝凌頭也不回,將樹枝夾在兩指之間順著窗外拋出,遠遠便聽到「哎喲」的一聲慘叫,那個偷盜被發現後試圖逃跑的市偷摔了個四仰八叉,被差點丟錢的苦主直接抓住。
「如果說你今晨來找我,我們一起坐在窗邊吃羊湯麵,我打開窗戶讓你看街道,發現這件事,這些都是不可更改的天命。」街道上吵吵嚷嚷的,祝凌在嘈雜聲里陳述,「但從發現這件事之後,就有了兩種可能———我出手,那苦主的錢財便得以保全;我不制止,那苦主就會被偷走錢袋。我不阻攔那小偷,他被發現後便會逃之夭夭,我阻攔他,他就會因他的行為而受到懲罰。你看,事情的走向都在我的一念之間,隨時都有可能更改。」<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