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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的是———」霍元樂慢吞吞地回答她,「吃山楂糕。」
芷蘭:「……?」
實不相瞞,這一刻她震驚到失語。
怎麼換個地方喝醉了,連喜好都能跟著改了?!
「你不是最討厭吃山楂糕嗎?」
「我不討厭。」霍元樂靜靜地看著她,他生得劍眉星目,好看得緊,只是平素威儀太重,叫人難以注意他的容貌,「將軍喜歡的。」
「將軍……喜歡的?」芷蘭重複他所說的話,她知道霍元樂嘴裡的將軍,永遠都只指向特定的一個人。
「嗯。」他說,「將軍喜歡的。」
他慢吞吞地補充,一字一句說得比剛剛清晰,像是幼稚孩子似的炫耀:「我和她一起,吃過很多次山楂糕。」
「那你為什麼現在這麼討厭呢?」芷蘭追問他。
霍元樂張了張嘴,幾次都沒有發出聲音,最後只搖了搖頭:「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即使是醉酒,霍元樂也下意識地去摩挲自己手腕上陳舊褪色的紅繩:「不能讓人知道我喜歡將軍。」
他說:「不能讓人知道。」
河燈放完,這場自發聚集起來的盛大祭祀也落幕。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於是她們也到了要告別的時候。
韓妙看著祝凌,她不知道她姓甚名,也不知道她家住何方,只是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卻給予了她最溫柔最真摯的善意。
「我要走了。」她抱著陶瓷小馬,臉上帶著面具,仰著頭,「我要回去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允許自己軟弱,因為已經沒有人會永遠堅定不移地擋在她的前方。
「今日……」隔著面具,她微微笑起來,軟化的稜角再次堅硬,裂開的縫隙再度冰封,「多謝你。」
六年的時光終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她已經是那深宮高牆之內的韓王后,再不可能變回那個跟在韓婭身後、永遠樂陶陶天真懵懂的孩子。
祝凌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氣質發生了點變化,曲終人散本是常理,突然開始的緣分,自然會有散開的那一刻。祝凌沒有摘面具,她語氣依然是灑脫的、神氣的,帶著一種俠客特有的肆意:「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山高水長———」韓妙也重複著她所說的話,「有緣再見。」
祝凌和韓妙告別之後,一時間開始無所事事起來。
【要不回去吧,早點休息。】系統小圓球在意識空間裡提議,【今天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你不累嗎?】
祝凌帶著韓妙玩的時候,除了自己感興趣的、韓妙感興趣的,也把意識空間裡小圓球眼饞的都試過了,一人一統已經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於是都鹹魚起來。
祝凌回到客棧里的時候,客棧里人很少,大部分人都還在外面遊玩。芷蘭給她定的是上房,推開窗戶的時候,便能看到底下遊人如織的場景,祝凌倚靠在窗邊,不知為何,熱鬧過後的陡然冷清,竟然讓她有種孤獨的錯覺。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
書院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呢?
好可惜,她緊趕慢趕,還是陰差陽錯沒能回去拜年。
帶著寒氣的冷風向屋內倒灌,她隱約聽到隔壁有動靜,是酒水傾倒,瓷器碰撞的聲音。祝凌微微探出頭去,隔壁開了半扇的窗戶里,能看到一雙修長的手在自斟自飲,右手的手腕上,繫著幾圈褪色的紅繩。
和著底下街道中最後的熱鬧,風中送來了青年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是半夢半醒的淺斟低唱: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清淺的聲音散在風中,有酒盞破碎的聲響———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據說上將軍韓婭生前……最愛此篇。
第178章 噩耗
◎遇襲的消息,終究送達。◎
祝凌聽到霍元樂後續的唱詞,像是懷念,又像是嗤笑,斷續而清淺,像是蘊含著無盡的哀思。叫人無端想起「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陰陽兩隔,大抵是這世間最無奈的事。
「啪———」
是酒罈墜地的聲音。
祝凌心裡一驚,她本來倚靠在窗邊,此時微微睜開眼,便見一隻修長的手搭在了窗框上,那手腕上纏著幾圈陳舊褪色的紅繩。
「霍公子?」祝凌輕聲道。
隔壁沒有回應。
許是今晚太熱鬧,此時太孤寂,與韓妙的一場相遇又讓她軟了心腸,她平時對麻煩往往都是避之不及,如今卻少見地生出幾分管閒事的心思。
祝凌靠在窗框上,又重複了一遍:「霍公子?霍元樂?」
依舊無人應答。
她皺了皺眉,終究有些不放心,於是腳尖一點,身形靈活一轉,便入了隔壁半開的窗戶。剛從窗戶里翻過來,撲面而來的便是酒香,這酒香並不濃烈,只是悠長,像是初冬的第一抹落雪,秋夜的第一縷月光,溫柔而冷然,一聞便知是上等的好酒。
霍元樂倚靠在牆壁上,一隻手搭在窗框上,另一隻手垂在身側,身側那隻手的旁邊,有一個碎裂的精緻小酒罈,酒罈已經空了,只有幾滴酒漬落在地上,暈開點點深色。
霍元樂沒有陷入昏迷,他只是睜著眼睛,目光空洞而怔然地望著窗外———那是長垣關的方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