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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沉默地站在河邊,堆起的火堆正在燃燒,沒穿什麼衣裳的人便往那火堆邊湊,得到幾分聊勝於無的暖意。
天色稍稍亮了些,樹林的另一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另一群人出現,他們的隊伍中間同樣抬著一頂破舊的竹轎,轎子裡坐著個瘦瘦的男孩兒,這群人一直往前走,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將轎子放下來。
領頭的人將那個男孩從轎子中拽出來,他的手裡抱著一捧白色的野花。
兩群人沒有什麼交流,只是默契地將兩個孩子往河岸邊推了推,河水拍打著岸邊,也打濕了兩個孩子的腳。
老者看著另一群人的領頭人,兩個人互相點頭致意。
「咚———」
像是某種古老樂器發出來的沉悶鐘鳴。
老者身後一個年輕人開始扯著嗓子唱歌,或許是因為長久的飢餓,或許是因為沒有受過什麼名師的教導,他的聲音尖銳中有些跑調,在這將明未明的河岸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占位與女游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
老者和另一群人的領頭人從兩個孩子懷中取下花束,花瓣從花朵上撕裂,斷開的聲音分外清晰。
「……占位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紅白兩色的花瓣落在河水裡,又被汩汩的河水帶向遠方,遠遠看去,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雪,又像是漂浮不沉的血。
「……占位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花瓣丟完,兩個孩子身後有許多雙手將他們推下河岸,水到了他們的小腿,季節已經深秋了,凍得人只打寒顫。
名叫「阿薊」等女孩子忍不住回頭,眼裡充滿了悽惶,她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人,每個人都盯著她,似乎在擔心她跑掉。
「阿薊,往前走,不能回頭。」她聽到村長的聲音,那個平日還算和氣的老者此時正滿臉嚴肅地盯著她,仿佛她的猶豫是件十惡不赦的大事,「侍奉無夷神這麼榮耀的事,你要笑!」
她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像是拙劣的畫師拿筆畫上去的一樣,怪異且不協調。
旁邊的那個孩子也在哭,他們村裡的人在斥責他,話語大同小異。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唱歌了,他們的聲音混雜到一起,像是一種委婉的催促:
「……占位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許多雙手推攘著他們兩個,讓他們踉蹌著向前,水沒過他們的膝蓋,淹到他們的大腿,他們想退,卻又沒辦法退,只能往前。於是,水繼續沒過他們的腰腹、胸膛、脖子……
她聽到身後的哭聲,像是阿娘的,那是這世間唯一一個會為她真心哭泣的人。
水已經淹到了她的鼻子,冰冷的河水往鼻子裡鑽難受至極,耳邊全是水聲,以至於岸上的歌聲都聽不太清晰。
「……占位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據說無夷神住在很漂亮很漂亮的河中宮殿裡,只要她能到那裡,就再也不用挨餓。
她想吃一個很大很大的土豆。
她繼續往前走,水沒過她的頭頂,徹底吞噬了她。
她的身後,無數人跪倒在地,高興的歡呼聲充斥了整個河岸,人人都在慶賀他們的死去。
水流卷著花瓣上下浮沉,像是河流沒來得及抹去的淚滴。
第302章 河川碑文
◎「那無夷廟裡的碑文,就是對我的報復!」◎
【啊啊啊啊啊啊————】
那兩大兩小的四口棺材一出現,小肥啾在祝凌的意識空間裡就嚎出了驚天動地的悲鳴。
本來心中有些發毛的祝凌一時間被弄得哭笑不得,她只能操縱著自己的意識小人擋住小肥啾已經開始落淚的豆豆眼,防止它看到什麼更恐怖的畫面。
風越來越大,半掩著的門被向兩邊吹開,那黑沉沉的棺材便看得更清楚了。
之前那個枯瘦的人正抱著一具了無聲息的屍體往一具棺材裡放,但可能是因為他太瘦了,他甚至沒有力氣將人舉起來放到棺材中,只能倚靠著屍體肩膀聳動,發出無助的、不似人聲的悽厲哀嚎。
【要不去幫幫他吧,他真的好可憐。】小肥啾的眼睛被祝凌擋住了,它也沒敢亂掙扎,只是緊急調出了存儲數據進行對比,【這個人……好像就是孫回舟哎。】
在羌國的情報里,孫回舟是一個臉有些圓的、看起來頗為嚴肅的中年人,和如今這個形象,可謂天差地別。
祝凌嘆了一口氣,她走到被打開的門前,屈起指節敲了兩下門:「孫城主。」
那個靠著屍體的人沒理她。
「孫城主。」祝凌說,「半年前的約定,可還要履約?」
或許是「約定」這個詞觸到了孫回舟的神經,他緩慢地轉過頭來,紅血絲幾乎占滿眼白:「……半年前的約定?」
他冷冷地笑起來,聲音里充滿了古怪的味道:「你問我履不履約?」
「呵———」他喃喃自語,「半年前的約定……」
「作廢!」孫回舟的臉上寫滿了仇恨,「全部作廢了!」
他踉蹌著站起身,因為太過瘦削,衣服像是掛在了他的身上,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他的目光落在這間屋舍中的棺材上:
「誰要為了那那群狼心狗肺的人殫精竭慮,誰要為那群殺了我全家的人謀求平安!!」<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