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頁
待諸事皆畢後,燕焜昱道:「還有其他事要上稟嗎?」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封的司徒宋蘭亭,從百官隊列之中緩步踱出:「臣有事稟報。」
燕焜昱心中泛起一絲驚疑:「講。」
「十幾年前令燕國振動的趙氏貪污案,案中遺孤如今尚在人世———」宋蘭亭像是不知道自己拋出了一枚多大的炸彈似的,仍舊不急不緩,「如今他們有冤屈,要訴於聖前———」
他緩緩抬頭,目光落向高座之上的燕焜昱:「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殿外,陛下可敢宣召?」
十幾年前,趙氏貪污案。
燕焜昱只覺心頭髮寒,那是他父皇在位期間,為了獨攬大權而做下的,雖然做的有些過火,但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最重要的是,趙氏確實貪污了。
回憶起事件的始末後,燕焜昱反倒放鬆下來,他定了定神:「有何不敢?」
———這件幾十年前的舊事,倒能讓他在臣子之中立威。
御階旁的曹總管極其擅長揣摩帝心,見燕焜昱有所意動,便高聲道:「宣趙氏遺孤進殿!」
這道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殿門。在百官的注視下,有三人出現在了大殿門口。
一個是面色蒼白身形瘦削的少年,一個是抱著一個陳舊木製牌位,衣裳素白的婦人,一個是面色肅然,眉心有兩道深深刻痕的中年人。
百官之中,突然有倒吸冷氣的聲音出現,一時間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這不是應天書院的嚴霜明嗎?」
「他旁邊的那個,是他唯一的徒弟洛驚鴻啊!」
「這到底是唱的哪出大戲?」
……
在略帶嘈雜的聲音中,三人走到大殿的正中間俯身跪下行禮。
燕焜昱心間重重一跳,失控的不安感驟然上涌。
「你們三人,都是趙氏遺孤?」
「稟陛下———」三人中的少年,也就是洛驚鴻出聲道,「草民是趙氏遺孤,於十幾年前的趙氏貪污案中僥倖脫身。」
「當年事發,你不過是幾歲的稚童,能記得些什麼?」燕焜昱居高臨下道,「更何況,趙氏貪污案物證俱在,絕無半點虛假!」
「趙氏貪污案確實為真,我並非為翻案而來———」洛驚鴻叩首在地,他幾日前才從他娘口中得知他身上所背負著的血海深仇,才知他爹並非病死,而是被冤殺,他一字一句,仿若泣血,「趙氏犯案之人死有餘辜,此次御前申冤,是為趙氏無辜的四十八條人命,來向聖上請求一個公道!」
他叩首畢,將置於一旁的物證托起,舉過頭頂,那一疊紙有新有舊,時光在上面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燕焜昱面沉如水:「拿上來。」
曹總管忙不迭地去取了那厚厚的一疊物證。在他檢查物證里是否有什麼危險品時,燕焜昱的目光轉到其餘兩人身上:「你們依次說。」
那抱著牌位的婦人叩首道:「民婦為趙氏趙峻之妻。」
嚴霜明道:「草民為趙氏趙峻之友。」
燕焜昱眯了眯眼睛:「嚴霜明……我記得你是應天書院的夫子,在燕京中也有些薄名。你應該知曉,若是那些物證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他們便會被定性為逃脫的趙氏餘孽,你也會被作為同黨投入大牢,頃刻之間便是身敗名裂。」
嚴霜明面色不變,「草民知曉。」
他知道這是一條多麼危險的路,天時地利人和,一旦有一點不對,便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他不娶妻不生子,在他父母都去世後,他已是孑然一身。就算不幸真的到來,也不會牽連到他人身上。
曹總管將檢查完的物證呈到了燕焜昱的案頭,燕焜昱從第一張看起,越看面色便越是難看———因為那物證上的一樁樁一件件邏輯嚴謹,條理清晰,不用看完他便知道,只要按物證上所寫的求證,就能證明趙氏貪污案與那四十八條人命毫無關係!
那四十八人是從趙氏嫡脈中分出去的一支脈,雖說也屬於趙氏宗族,但當時分家之時鬧得極不愉快,兩邊多年都沒有往來,只是名字還掛在趙氏族譜上罷了。當年趙氏貪污案事發,趙氏嫡枝胡亂攀咬,燕王疑心病甚重,本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便將這一支脈也投入了大牢問斬。
貪污不同於謀逆那般牽連甚廣,未參與且毫不知情的人,無論從情理還是法理,都不應獲罪!
可……燕焜昱遲疑,當年下令抓人的燕王,如今已經死了,燕國本就有死者為大的風俗,更別提燕王還是他的父皇,如果要替著四十八條已逝的人命洗脫冤屈,就勢必要下詔證明燕王當年是錯的,以子忤父,是大不孝。
燕焜昱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死去之人又不可能復生,倒不如補償活人……
一念及此,燕焜昱將目光轉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洛驚鴻:「你呈上來的物證我已經看完了,當年確實是有些疏漏,可事已發生,無可轉圜,不如我贈你一場錦繡前程,倒也能慰藉他們在天之靈。」
洛驚鴻牙關里幾乎要咬出血來,四十八條人命,在這新燕王的口中,就是「有些疏漏」?無辜之人的性命,竟還比不過他的些許顏面嗎?這樣的人,為何能為君!如何能為君!
「咚!」
洛驚鴻的額頭重新觸到堅硬的地面:「草民不要錦繡前程,草民只想要一個公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