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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終究遺憾難全。
明明才剛剛將想說的話燒給了九泉之下的人,可他現在忽然特別、特別地想念衛琇。
於是他起身推開門,傾盆的雨水有不少已飛濺到了抄手遊廊下,撲面而來的是潮濕的水汽和寒意。
衛曄沿著抄手遊廊向前走,還沒走幾步,便被人攔住了去路———衛皇后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她的掌事女官,正以一種恭敬又不容拒絕的姿態攔下了他。
「莫姑姑。」衛曄微微皺著眉,「你這是何意?」
「雨大路滑,極不安全。」她向衛曄行了一禮,「太子殿下還是暫時呆在殿中,待雨停了再出行吧。」
衛曄說:「我不想等雨停。」
被稱為莫姑姑的人低眉順眼,態度卻極其強硬:「殿下必須等。」
衛曄環視了一圈,心中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且愈演愈烈:「若我不想等呢?」
金屬的碰撞響動忽然穿過雨聲撞進人的耳中,層層疊疊的殿宇下,抄手遊廊的拐角後,忽然出現了接連不斷的士卒,披盔覆甲,鑄成了由人連接的高牆。
衛曄沒有生氣,他只是問:「你要軟禁我?」
「不敢。」莫姑姑輕輕柔柔地解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只是奉皇后娘娘的諭令,在雨停之前,不讓殿下踏出這裡半步。」
「若有冒犯,還請殿下見諒。」
「貴妃娘娘!」有年輕的小宮女敲著華美宮殿最裡層的那扇門,「貴妃娘娘!」
她手上還沒怎麼用力,那扇門便自己開了,她一個踉蹌衝進去,差點摔倒在地。
「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如往常一樣溫柔的語調在小宮女耳邊響起。
「貴妃娘娘您快逃吧,皇后娘娘她———」小宮女驚恐的話語才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實在是眼前這一幕,太過美麗,也太過怪異。
「怎麼說著說著就停了?」宸貴妃將一隻簪子斜斜地插入髮髻里,不規則的玉流蘇垂下來,襯得她更為清雅溫柔,像是一朵溫柔無害,亭亭玉立的芙蓉花。
那小宮女猛地回過神來,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她結結巴巴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急切:「貴妃娘娘您快逃吧,皇后娘娘要抓您了!」
「我知道。」宸貴妃從妝檯上挑了一隻簪子在頭上比劃著名,「我早就知道了。」
那小宮女被她的態度急得跺腳,她想上前去搶宸貴妃手裡的簪子,然後催促她趕緊逃跑,但長久以來養成的尊卑觀念,又讓她不敢這般放肆行動,只能急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我。」宸貴妃看著她著急的神色,溫柔地笑了笑,「我自己心裡有數。」
「倒是你———」她說,「日後在王宮裡若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度日,就該努點力,往東南那邊去。」
「現在是說我的時候嗎?」那小宮女醞釀了好幾次腹稿,終於忍不住來了一次大不敬,「您還是趕緊換衣服,去其他地方躲一躲吧!」
「我已經換好了。」宸貴妃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神色溫柔,滿身珠翠,「今天這一身,我很喜歡。」
她慢慢地起身,清雅卻奢華的裙擺散落,仿佛是天上的仙女落下了凡塵。
她走到小宮女身前,笑著給她拍了拍肩上的塵土:「以後在宮裡與人相處,少付出些真心。」
她看著小宮女還未褪去嬰兒肥的懵懂神色,用一種輕柔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推了推她:「走吧。」
被這樣半是勸誡半是命令的語氣下令,小宮女下意識地就聽從了她的話,她迷迷糊糊的走出一段路後,才一拍腦袋,發出「哎呀」一聲,又沿著原路追回去,卻只看到一個遙遠到近乎虛幻的美麗背影。
衛皇后坐在衛帝的床榻前,臉上的神色悲喜難辨,只餘一股深深的疲憊。
衛帝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了,無論太醫院延用怎樣的好藥,衛帝仍舊出現了昏迷一兩天都無法醒來的情況,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建樹平平卻又無甚大錯的帝王,生命已經到了即將結束的時候。
今日,由衛皇后做主,給衛帝灌下了一碗虎狼之藥,力求讓他能迴光返照,至少……能神志清醒的寫下遺旨,以免日後的繼位糾紛。
這碗藥灌下去許久,衛帝才有了一點反應,昔日幾乎看不到什麼老態的帝王,短短几月便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再也不見半點往昔的帝王氣度。
或許是長久的昏迷讓這位帝王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這次醒來後,他半靠在床榻上沉默了許久,然後看向衛皇后的方向:「擬旨吧。」
寢殿內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梓潼———」他輕聲說,「你來寫。」
衛皇后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了一瞬,隨後很快垂下頭來:「臣妾不敢。」
「我讓你寫你就寫。」這場急病掏空了衛帝身體的底子,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每一個字都像要耗費極大的氣力,「你是我的皇后,沒有什麼不敢的。」
衛皇后的心頭忽然湧起酸澀。
與她共處了這麼多年的枕邊人,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忽然像他們最初成婚時一樣,對她許以了毫無保留的信任。
她抬起頭來,對上了衛帝的目光———他的目光是平和的,沒有將死之人眼中的恐懼和不甘。
一開始,衛帝也不能接受自己正在逐漸走向死亡,無論是誰或直白或隱晦地提到這個話題,都會接受來自君王的雷霆震怒。<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