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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有很多種方法讓你變更答案。」樂珩看著夜色之中沉悶的樹影,「但我能變更你的答案,變更不了你的心。」
不願就是不願,不想就是不想,逼著人去做與意願相違背的事,最後不過落得個兩廂難堪,慘澹收場的結局。
「你既然不願,我不會再逼你。」樂珩說,「就當我自私一回,待到今年山谷里飛滿照夜清時,你來替我看一眼吧。」
這一次,祝凌沉默了許久,才答道:「……好。」
她聽懂了樂珩的意思,他希望她能留下來,陪著他走完剩下的時光。
「太子殿下。」祝凌垂下眼睫,「你其實……可以再貪心一點。」
「人總是慾壑難填,貪念一動,便會想著為什麼不能擁有更多?」樂珩捂著嘴低低地咳了幾聲,「這樣便夠了。」
夜風捲起他鬢邊的髮絲,帶來他嘆息般的聲音:「如今這一切,許是天意。」
天意?
當真是天意嗎?
祝凌知道,如果樂珩以她占了樂凝身體為由逼迫她留下來接管羌國,她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但他沒有。
「你之前說過,要為羌國要一個角逐的機會,這話———如今還作數嗎?」
樂珩攏了攏肩膀上的氅衣:「作數如何?不做數又如何?你沒必要將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
他從小便擅長識人,身邊的人有沒有壞心,他一眼便知。
「你不是凝凝,她的責任,不屬於你。」
這段時間,他時常會想,如果他和其他人一樣,沒有發現那個秘密,沒有認出來凝凝不是凝凝,會不會沒有這麼痛苦呢?
但有那麼一瞬,他也很慶幸,回來的不是凝凝。若是凝凝回來後,阿娘、父親、明一……所有人都已經不在這世間,只留下她一個孤零零地支撐偌大的國家,又該有多難,又該有多痛。
不是……也好。
「我不喜孤注一擲。」樂珩道,「你不必心有負擔。」
祝凌莫名想起,她和樂珩在太傅府里的第一次相見,那次樂珩來得極快,問原因,他說他「正好有點事要辦」。
「我與你第一次見面時———」祝凌從浮台的邊緣爬起來,走到樂珩身邊坐下,「你是不是在尋找合適的人選?」
「你真的很聰敏。」樂珩笑起來,「我那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雙生子生死之間,或許真的有感應吧。」
夜一點點深下來,燭火之中,樂珩越發瘦削,他好像只是在安靜地講著一個故事,一個與他不相干的、道聽途說的故事———
「去年九月,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凝凝來向我告別,她說她沒辦法回家了,要我照顧好自己…那個夢很短,醒來之後,具體的細節我記不清,我只覺得很難過,那時候我猜測,我或許見不到凝凝了。」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後來我派太傅去了燕國的秋獮,他傳信回來說『殿下勿憂,公主已至,觀其相貌言行,應為本人』。我以為是我憂思過劇……」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可祝凌已經全都明白了。
即使收到了周嘯坤的傳信,樂珩還是沒有放下心中的猜測,他還是做了兩手準備,直到祝凌來到羌國,樂珩所害怕的……終於成了真。
「這些日子對你多有冒犯,我很抱歉。」他說,「多謝你為羌國做的一切。」
無論是之前的耕地器具,還是之後制雪鹽的方法,又或者是集賢殿裡半個月的忙碌,都能證明她是一個能力出眾,卻沒有太大私心的人。
祝凌眼中浮現出難過的神色,祛除所有傷痛、讓人恢復如初的技能『祛病延年』只需要兩百點聲望,她的玩家面板上,聲望值已經陸陸續續漲到了十萬多,可她救不了樂珩。
玩家的技能,只能作用於玩家自身。
「你沒必要愧疚。」樂珩看到祝凌難過的神色,開解她道,「我這一身傷病,又不是你帶來的。」
「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說,「不必自取煩憂。」
……
東邊的天空,一點點染上金黃的光芒,太陽要出來了,今天又是晴天。
「凝凝……」燈籠里的燭火已經熄滅,樂珩看著映著朝陽的水面,那絢爛的光澤夢幻又易逝,輕聲道,「生辰快樂。」
「殿下!」一貫注重禮法尊卑的周太傅拍著桌子,對他面前這位平生最得意、最驕傲的學生怒目而視,「請您給老臣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快要被太子殿下給逼瘋了。
樂珩放下手中的摺子,抬起頭:「太傅想讓我解釋什麼?」
從山谷里回來後,樂珩便向外公開了樂蕪的死訊,朝堂之上共同保守的秘密,終於從廟堂走向了民間,銀闕各處都掛上了黑色的素紗,就如同別明月那天送別一樣,羌國的百姓,徹底拜別了他們的舊主。
沒有不死的皇帝,沒有不滅的帝王,王位更迭本是常事,但———在公開了樂蕪的死訊後,太子樂珩卻沒有順勢登基,是將此事容後再議。
———羌國大臣們心中的不安終於堆積到一個極限,徹底爆發了出來,周太傅周嘯坤就是他們推舉出來的、過來詢問樂珩原因的領頭人。
「您告訴我———」周嘯坤氣得盤腿坐在了樂珩對面,「為什麼不登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