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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池月下明,新月池邊曲,若不妬清妍,卻成相映燭。
她娘總是將美好的期望加在她身上,抱著她絮絮叨叨。
後來,後來……
是那當商人的爹,貨砸在了手裡,便要將她們都賣出去換錢抵債,她那柔弱了一輩子的娘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求,求她爹把她賣給好人家做丫鬟。
她爹答應了。
她娘被賣的時候,連看都不敢看她,唯恐觸怒了她爹,讓他改了主意。
卻沒想,商人的話當不了真。他還要東山再起,哪又捨得將她便宜處理?
而後就是一兩黃金,忽然落到那兩人腳邊,模糊視線中像極了月亮,只是暈開了一層邊。
「我買了。」買她的少年穿著錦衣,臉上帶著放肆的笑,桃花眼裡卻有莫名的倦怠,「在這樓里找個地方,把她安置下來吧。」
那少年似乎極有身份,那老鴇恭恭敬敬地應下他的話,即使被截胡也不敢有半點不快,她的商人爹拿著那兩金子,逃也似的離開了。
那老鴇問:「她要叫什麼名字?」
被賣掉的人,都默認是由買主取名的。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的她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那個少年沒再問第二遍,他笑了笑,面上帶著一種無謂。
「庭晚初辨色,林秋微有聲。」
「就叫『秋微』。」
那時十二年前的秋日,也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秋微從記憶里回過神來,道:「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你是皇后的嫡次子,高高在上,一看便與我非一路人。」
「現在呢?」蕭煦笑道,「再去看十二年前的我。」
秋微往身後的軟枕里倚,讓自己更加陷入軟枕中:「可憐。」
蕭煦沒想到她是這個回答,略有意外:「我以為你會說風流倜儻、瀟灑不凡。」
秋微的手往下,從他的裸露出的喉結,隔著布料划過他的胸膛:「……你是說這些傷風流倜儻,還是這些疤瀟灑不凡?還是你流的血,比起旁人來,格外好看?」
蕭煦笑得秋微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都在跟著顫抖。
「妍妍啊……」他說,「曾經有人說,只要讓一個聰明的女人讀書,讓她強過兒郎,再給她惹人憐惜的容貌,清貴的家世……這樣的女人若是去愛一個人,那人便應該同等地愛她,不然就是不識好歹。」
「世間男女之愛,並非心悅就有所回應。」秋微道,「以她的條件,何必去求男子憐惜?」
「可惜,那個不識好歹的男人,就是不願給她同等的回應。她想給那個男人生一個孩子,可是始終等不到子女緣分,於是她推了身邊的人上去,有了孩子後又將孩子抱到身邊養著,但養著養著又嫉恨非常。讓孩子因傷風去世。」蕭煦道,「然後不斷有新的孩子,年齡或大或小,陸續養在了她身邊。」
「長年累月的等待,也許讓她瘋了吧。」
「我初見你的時候便想,若是我這樣養著你,你也會變成她那般模樣嗎?會因為得不到的東西,就儀態盡失,滿心扭曲嗎?」
「後來我發現,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是我想岔了。」他道,「但我放你走,你卻沒走。」
「微微———」他彎了眉眼,「你是不是那時,就對我心心念念?」
「美得你。」秋微收回手,「只是天大地大,我一個弱女子,找不到該去往何處罷了。」
……
秋微回過神來時,從窗外吹進的冷風幾乎已經帶走了室內的熱氣,她關了窗,又燃了一支蠟燭。
她坐在妝檯前,從妝匣里取出一隻褪了色的木簪,鏡子裡那縷斷髮碎在耳骨邊,有種凌亂的好看。
她摩挲著那隻褪色的木簪,將它放到心口:「娘,我決定與他相守一生了。不是妾,是正妻。」
蕭煦在買下她的第一年,就已經派人去找她娘了,只是幾經輾轉,數年後救下時她娘已經時日無多。
蕭煦陪她演了一場一見鍾情的戲。
說是第一眼心慕於她,會一生一世對她好,一輩子只有她一人。
最後的那段時間裡,她娘一直是笑著的。
她走前說:「娘的妍妍是有福氣的,你要好好的啊。」
後來蕭煦陪她葬了她娘,以女婿的身份送走她。
他說:「讓老人家走得安心些。」
再後來,他將一沓資料放到她眼前:「這些都是殷實富足的家庭,夫妻和善敦厚,你挑一個家庭,我送你走,重新做回池月。」
「如果我不想呢?」
「那我給你立女戶。」
那時的蕭煦或許自己都未曾察覺,他的眼裡是有羨慕的,只是太輕淺,像是飄著的一層煙。
「我不做池月。」她沒有看那些資料,「我覺得做秋微更有意思。」
「你要做秋微?」
「是啊。」她點頭,「先將這幾年你在我身上的花費還你。」
燈下,蕭煦神色難辨:「我不差這點錢,你不要任性。」
「我不欠任何人的東西。」她將那沓資料推回去,仿佛不知道自己推開了怎樣富足的生活。
「做秋微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如果留下,在兩清之後……」蕭煦道,「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托著腮,已初見絕色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大不了,不退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