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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衛曄,像是看透了他心裡所有的想法:「可蕭國沒有蓬萊。」
曾經蓬萊的璇霄和疑似蓬萊客的烏子虛解決燕國鼠疫名傳天下,如今衛國瘟疫爆發,最有可能終止這場天災的人選,也非蓬萊莫屬。
烏子虛已離世,活著的便只有璇霄,蓬萊璇霄。而蓬萊入世,擇羌國為主,侍奉羌帝樂凝———她便是蓬萊唯一的主宰。
「昌黎郡的法子在秋思郡不管用。」她說,「不妨等等裘林縣的消息。」
聰明人講話從來無需多言,衛曄沉默了許久後,才問:「……你早料到會有今日?」
祝凌本來盯著懸空在右上角、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的蛛網狀的地圖,被他話里的意思一驚,不由轉過頭來:「蠹蟲未清,禍患報應,你可以說我趁火打劫,但我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鑿開堤壩讓一郡百姓死傷慘重,便是再不死不休的仇敵,也不會有如此荒唐的行動。
衛曄再一次沉默。
近來發生的事太多,他總是習慣性的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無論是事,還是人。
「若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對你而言,偽造裘林縣的消息易如反掌。」衛曄直視著她的眼睛,陳述著這幾乎無解的現實,「我沒有辦法信你。」
無論過去流落異國的公主,還是如今親赴他國的女帝,曾經的林瑜,如今的衛曄,都很難說服自己去相信她。
萬餘百姓的性命並非白紙黑字寥寥數行,他慎而又慎,不敢有半點差錯。
「若你光憑我三言兩語就信我,我反倒要重新考慮是否要與你做這場交易。」祝凌在與他講話的空隙,再次確認了秋思郡如今的情況,迎著衛曄的視線,她發出了邀請,「你要親自去看一看嗎?」
親自去秋思郡看一看,看一看那紙上的人間煉獄落到現實中,究竟是什麼樣子。
衛曄忽然覺得嗓子有些發乾,他想說他作為衛國帝王,悄悄從皇宮裡溜去瘟疫發生的地方太過荒謬,千金之子,怎可垂堂?
以帝王之尊親身赴險,放在無論放在何國都是會被臣子上書、激烈駁回的荒唐舉動。
———他本應該舉出很多例子反駁她。
他本應這樣做。
可另一種奇怪的情緒在他心中如絲縷般絞纏著心臟,讓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做出正確的拒絕。
他看向這個提出天方夜譚想法的人:「這是出於什麼立場的邀請?」
「出於百姓的立場。」那羌國的女帝笑起來,「你當然不必現在就決定,你可以等等。等今日你最相信的渠道送來的消息。」
……
天黑透的時候,衛曄拿到了好幾方送過來的信,白紙黑字,每張紙上的字句都只廖廖,他卻足足看了一夜,一直到天光乍明。
一縷光線穿過宮殿的窗戶照到他身上時,他像被驚醒了一樣,緩慢地眨了一下滿是血絲的眼睛,然後將這幾張薄薄的紙折起來,放到了衣襟心口的位置。
「我做出決定了。」
他抬頭,看向那殿內的橫樑,若放在一月前,他聽說一個國家的帝王會因為另一個國家的災難而千里迢迢奔赴,要與人進行一場匪夷所思的交易時,他只會覺得荒誕無比。
而如今,他也要做比這荒誕更荒誕的事了。
那從橫樑上輕飄跳下的女帝毫不意外:「你要準備多久?時間可不等人。」
早在這幾封信送來之前,樂凝便已與他說過了交易的內容———衛曄與她同去秋思郡,裘林縣救命的方法就不會撤走,若衛國願意向羌國稱臣,羌國便會出人手、出糧食,讓蓬萊解決這場瘟疫。
「衛國稱臣條件我不能接受。」衛曄說,「但你讓我去秋思郡,可以。」
逐東流早已在談話結束後便被放了自由,衛曄沒有命令,他便也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他只是站在一邊,眼裡帶著不解:「衛琇不會這樣做……這樣做是對的嗎……」
衛曄沉默了一會兒。
他並沒有因為逐東流不能理解而選擇敷衍,他只是嘆了一口氣:「什麼才是對?什麼又是錯?」
他忽然發現,或許比起衛曄,他更像林瑜。
翌日,衛帝染病,避風靜養,少見朝臣。
第327章 心悅誠服
◎「你看一國,她看天下。」◎
嗚蜩既終,喬裝打扮過的衛曄在繞過駐守的軍隊後,進到了秋思郡的地界,甫一踏上這片土地,撲面而來的只有一個感受———死寂。
地面上仍舊殘留著洪水肆虐後退走的痕跡,掩在泥沙下的磚瓦,四處堆積的木頭,攔腰折斷的樹木、掛著泥沙的宗祠殘骸,被沖毀的農田……這些痕跡東一團西一堆地橫倒在這片滿目瘡爛的大地上,像是一塊塊醜陋的疤。
穿過這些疤時,總有幾處能聞到刺鼻的、令人反胃噁心的惡臭———也許是動物,也許是人,總而言之,都是死亡留下的氣息。
一行人想要不亮明身份繞過駐守的軍隊過來,便只能徒步進入這塊地界,而越往裡走映入眼中的東西,便越令人無言。
衛曄出發時還能與祝凌你來我往地試探過招,探探底線,到了秋思郡後,卻日漸沉默起來。
駐軍將秋思郡染病的百姓趕得實在太遠,光憑兩條腿從白日走到天黑,仍舊沒有到達目的地,而夜晚難以行動,於是趕路只能作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