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頁
他是整個京都,最肆意的少年郎。
……
鏡頭裡的畫面不停地切換,少年漸漸長成了青年模樣,他帶著劍,背著行囊,開始遊歷整個天下。
他結識了許多朋友,他在狂風呼嘯的塞外與人喝過酒,那劣質的燒刀子穿過人的心肺,卻讓人覺得痛快;他在溫柔如水的城池裡見過過歌樓舞袖,看過迷得人不知今夕何夕的英雄冢;他在曲水流殤的雅集上,曾一詩壓倒過眾人,卻又在人想結識他時悄然遁走……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有過許多朋友,後來朋友之中,又有了知己。
他們一路走,一路走……走到一處很熱烈盛大的節日裡,這座名為銀闕的城池裡,處處張燈結彩,笑語歡聲。
他救下了一個小姑娘,得到了一顆圓圓的栗子,得到了一句真誠的祝福。他的知己給了他一個福壽結,說是在最靈驗的那個地方求來的。
他身邊的一切都在對他釋放著善意,於是他也不吝嗇於自己的溫柔———
「我阿娘常教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如果真有福壽娘娘,請保佑她早日好轉。」
「也祝你喜樂安康。」
他們送回了那個小姑娘,又在這場盛大的節日裡直到落幕,他的知己問他———
「你救人的時候,沒有算算那個孩子的身份?」
「我是在做好事,又不是在做壞事。」福壽結在他手指間打著轉,「怎麼會什麼都要算?」
「那個孩子的哥哥如果給我寄信,那我給他回信就是了!你說———」他轉過頭來,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著漫天的燈火,「我這算不算……有了半個小徒弟?」
「看見良才美玉就想指點,你這什麼破毛病?」他的知己笑他,「別人都還沒承認呢!」
他懶洋洋地往後一靠,臉上帶起溫柔的笑,他的手指假模假樣地掐算著,福壽節上的燈火綿延成長龍,走向愈來愈遠的遠方。
「我掐指一算,那孩子合我的眼緣,命中注定該是我徒弟!」
他的劍穗上拴著那枚福壽結,袖袋裡放著一顆熱乎乎的栗子:「且等著瞧吧!」
……
在他們的交談聲中,鏡頭撞入那些燈火里,極致的熱烈後,是一殿的素白,那些白色的紗飄蕩著,世間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顏色。
青年跪坐在殿前,懷裡摟著哭累後昏睡過去的孩子,兩眼俱是茫然:「為什麼……會這樣呢?」
「阿嵐。」穿著帝王服飾的男人看向他,他的眉宇間一片青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氣,「她讓你出去走走,去遊歷名山大川,是不想讓你心疼她生病的模樣,她……從沒有怪過你。」
「你們都瞞著我……」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煙,他渾身冷得厲害,只有懷裡的孩子是唯一的熱源,「你們都怕我擔心……」
「可我遲早會知道的,我也是人,我也會難過———」他沒有哭,只是血絲爬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顯得猙獰而可怖,「阿爹,我永遠都見不到阿娘了!永遠都見不到阿娘了……」
「我還在羌國給她求了福壽結,我以為只是一點小毛病,我以為會好的……可我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生和死之間的鴻溝,已經無法跨越。
那滿目飄蕩的白綾,那山河同哀的縞素,那都是死後的哀榮,與活著的人毫無干係。
好像有雨落下,落在他懷中孩子的臉上、肩上,將他驚醒。
「扶嵐哥哥!」小小的孩子死死地摟住他,嚎啕痛哭,比那無聲的眼淚更撕心裂肺,「扶嵐哥哥!你怎麼才回來啊———」
那透出的依戀,那錯過的事實,都比刀還鋒利,還要能割得人流血。
彩色的福壽結從他手中滾落,在地上沾染了塵土,又在鏡頭中一點點黯淡下來,變成黑白的顏色,鏡頭飛入那個福壽結中,歡聲笑語似乎還響在耳邊,最後……盡數湮滅成虛無。
青年不再出門遊歷,他臉上的笑容也在漸漸消失,在那一場死別之中,他迅速地成長了起來。
那個會和他一起放紙鳶的人已經不在了,可牽著紙鳶的那根線,卻好像深深地勒入了他的血肉中。
在他的日漸沉默里,他開始處理起楚國的事物,直到某一日,他忽然發現了他的批命———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親,亡散死傷。
那些勒入血肉中的、無形的線好像在剎那開始痛起來,痛得他幾乎站立不住。
那一刻,他忘了曾經老師教導他的,不要去隨便測算命運,尤其是與你息息相關的、親人的命運。
他開始卜算,即使傷到自身,也沒有停下。
最後,他測出了一個結果———
楚帝楚雲澹,亡於他手。
……
鏡頭再次定格,視線所及處俱是一片黑暗,有一道清瘦的剪影在黑暗中了無生氣地蜷縮著。
「吱呀———」
忽然有人推開了門,暖融融的光伴隨著被推開的門,一寸寸進入。
有人執著燈盞,站到了那道剪影身前:「阿嵐,起來。」
那眉眼之中帶著疲憊的男人抓著他的胳膊,以一種溫柔又不容拒絕的力度,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帶著他走向門口。
「我不知道你測算到了什麼,但你阿娘的死和你沒關係,如今的局面也和你沒關係,你不必將一切都攬到自己的身上,覺得錯處都在你。」<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