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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遍遍地卜算著,他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頭在痛,還是他的眼睛在痛,又或者是他的心口在痛。
他不知道自己卜了多久,最後,他得到一個讖語———
【羌國明珠,蕭國長樂,亡楚之禍。】
他低低地笑起來。
天命是無法更改的,天命是一定會靈驗。
那麼,只要殺掉那兩個人,就能避免天命的發生。
他不會給天命,再靈驗第二次的機會了。
他抓著那沾了血的蓍草,才發現垂在自己臉頰邊的髮絲已經變得雪色。
竟是……一霎白頭。
鏡頭漸漸暗下去,等再次亮起時,便是滿地的血跡,那血在刑場裡肆意流淌,將目光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血色,已經卷刃的刀被扔在一邊,摞了一小摞。
青年就靜靜的站在刑場的入口,死寂的眼睛無聲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所有參與過的人,都要償命。
他會保護好阿堯,也會守好楚國,更會毀掉那天命。
在所有參與過的人都殺盡後,鶴台的檐角下,一左一右掛上了兩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
鏡頭在兩盞琉璃燈上定格,隨後不斷有走馬燈似的畫面———
他聯合閔相整頓朝堂,他用酷烈手段殺死貪官污吏,他敲打各方要員,一手包攬新帝的教育……他幾乎做到了一個隻手遮天的權臣能做到的一切。
鏡頭越來越快,閃過的畫面越來越多,在第一盞琉璃燈熄滅之後,他才知道,那個他早已視為半徒的孩子,就與其中一盞琉璃燈的主人一母同胞。
他之前給那孩子回過信,那信上寫———
【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你究竟面臨怎樣的困境,但你若是選擇了一條必須要走的路,不管這條路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還是困難重重,痴心妄想,你也只能走下去。
路一旦選定,就不能回頭。
慎之、慎之。】
這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預告。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熄滅的琉璃燈,為什麼隔了許久後,還會再次亮起來?
難道天命,真的無法更改?
他好像是困在天命蛛網中的獵物,順天命是死,逆天命也是死。他不斷在命運的漩渦中掙扎,直到遍體鱗傷。
最後,他殺了楚帝的事,終於被人檢舉而出。那一刻,他心中不是憤怒震驚,而是解脫。
他知道只要他否認,阿堯便會無條件信任他,但迎著他信任的眼神,青年忽然覺得累極了,他承認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說———
「臣認罪。」
他手裡的血,是永遠洗不乾淨的。
於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最終將他囚在鶴台,他沒有殺他,卻決定與他此生再不復見。
在此生的最後,他點燃了那些舊日的信件,燒掉了那隻陳舊褪色的福壽結,丟了那枚栗子,摔碎了那個平安玉扣……他這一生所得到的都在不斷失去,他什麼都不再有。
點燃的信件四散在木質的閣樓,燃燒起來的火焰像一隻只明亮的蝴蝶,這些蝴蝶在廊柱間振翅著,飛翔著。
青年抬起頭來,火焰倒映在他黯淡無比琥珀色的眸子裡,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
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鏡頭撞入檐角琉璃燈中橘色的火苗里,一切聲音都已遠去,純白之中,只剩下一行淺淺的字———
【你相信天命嗎?】
這行字在空中浮動著,最後散落、又組合成另一個回答———
【只有笨蛋,才信天命。】
第290章 沒有道德
◎「直接打包,以免夜長夢多!」◎
回答的字跡在鏡頭裡漸漸淡去,最後消散,只餘一片黑暗。
天命是否能夠改變?
沒人能給出確切的回答。
也許僥倖窺見了天命的一條分支,並不是幸運,而是不幸的開始。
【羌國明珠,蕭國長樂,亡楚之禍。】
短短十二字,浸透了斑斑血淚,鑄就慘烈的別離。
小公主因為中毒橫死異鄉,樂珩被迫家破人亡,蕭慎失去了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秋微則與蕭煦陰陽兩隔,最後共赴黃泉。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所有人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誰都沒有錯,卻誰都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
[個人生平]已經播放結束,畫面重新回到主界面上,[扶嵐]的名字閃動著瑩瑩的光。
他的故事始於冬日雪地里的一場奇異大霧,終於深秋鶴台里的熊熊焰火。
祝凌想起自己看到的許多有關於七國過去的消息———比如上一任蕭帝對上一任楚帝的算計;比如夏國國主的兩頭下注;比如楚國與韓國之間橫亘著的、韓婭與數萬士卒的性命……
上一輩的恩怨仍未止消,各國的悲劇之間都或明顯或隱晦地有著他國的推手,仇恨一直在延續,一直在糾纏,愈演愈烈,已分不清誰錯得更多。
只是這一輩里,韓婭已埋骨長桓關,蕭煦葬身無定河,秋微跳了見春台,樂珩長眠在春日已盡時,衛修竹自絕昌寧宮,扶嵐焚於鶴台……
很多人的故事都戛然而止,但活著的人卻仍要繼續前行,這就是屬於亂世的無奈。
祝凌閉著眼睛,她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豎起的馬尾末端垂在肩頭,隨著馬車的前進慢慢晃蕩:「嫣嫣,我忽然想到一句話———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