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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一。」祝凌揉了揉太陽穴,每次接收記憶碎片都讓她有些疲憊,「這些孩子……很在乎你的意見。」
他們衝出來找光一的時候,眼裡的擔憂都做不了假,即使光一比他們要強出太多太多。
光一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那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幾個弱不拉幾的兔崽子,還能跳起來給狼一口不成?」
「口是心非。」揉了會兒太陽穴,眩暈的感覺得到了緩解,祝凌向前走了幾步,指尖點在光一的手背上,她的手正捏著扶手,能看到流暢有力的緊繃線條,「別哪天惹得這些孩子悄悄套你麻袋。」
「半年來,這些弱不拉幾的兔崽子又不是沒試過,除了挨了幾頓好打,沒在我身上占到半點便宜。」光一說著說著臉上又現出點得色,「比起我當年,他們可差遠了!」
「當年……」祝凌按著輪椅椅背後的橫杆,將光一往明光衛營地的方向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聯合起來,好像也沒在明一手裡占到便宜。」
「但至少我跑掉了!我就被明一踢了一腳!」
———雖然那了一腳疼了她十來天。
「那些小兔崽子可是被我按著打,還手之力都沒有!這能比嗎?」
不過幾句話交談的功夫,光一又變回了曾經的模樣。
「燕國秋彌時,光五說你的腿恢復得挺好的,還有精力對著營地里的石榴樹流口水。」她們在雨霧中走得很慢,祝凌道,「現在是出了什麼差錯?」
如果光一再也站不起來了,光五提到她的腿時,便不會是那個反應。
「光五這個兔崽子,就知道在您面前敗壞我的名聲!」光一翻了個白眼,只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痒痒,特別想要和某個人好好交流交流,「我的腿早就好了,只是陰雨天站起來的時候有點疼,所以乾脆就坐輪椅了。」
祝凌垂下了眼睫,她推著輪椅走的更快了些。
明光衛里沒有嬌滴滴的存在,所謂的「有點疼」,恐怕是疼得站都站不起來。
光一感覺到了輪椅前進速度的變快,她笑了笑,聲音柔和下來:「公主,您真的不用擔心我。小小的腿疼而已。」
「現在我已經不出任務了,每天就是練練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她說,「從光一的位置上退下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人能接上去,光五那個小傻子……怕是不行的。」
明光衛如果沒有戰死,在受了嚴重到會影響繼續出任務的傷害後,就會從明光衛里退下來,他們的代號自然也就消失了。從此之後,他們可以擁有新的名字以及新的人生,可以當個富戶,置田買地,安度餘生;可以去市井間開家醫館,替百姓看些尋常的疾病;可以一人一馬去天下各處走走看看,浪跡天涯……他們不再需要出生入死,可以去為自己而活。
「我現在也不是光一了。」她說,「我現在呀,叫無名。」
輪椅壓過青石地面上的散碎枝葉,發出吱呀的響聲,雨絲也同樣不疾不徐,將人的眼睫都沾得濕漉。
祝凌推著光一,不,無名的輪椅,走到明光衛訓練營地里,碩大氣派的演武場上,幾道年輕的身影正在上面訓練,騰挪翻轉,風聲破空。
無名順著祝凌的視線方向看過去,年輕的臉龐,堅毅的神色———確實是一批好苗子。只是那個常常板著一張臉,一出手便能將他們所有人撂倒的人不見了蹤影。
牆邊那棵石榴樹的枝條已經越過院牆,伸到了練武場的角落,秋天時便會結上滿樹的果實,只是今年的秋天,不會再有人像往年一樣,被騙著去試吃石榴的酸甜。
因為那個人,再也不會遇到秋天。
就像那個一直保持著乾淨卻無人使用的小廚房,就像那些有人擦拭保養的樂器,就像那些被塵封起來不再閱讀的書,就像再也沒人分享的酒窖……明光衛的「核」里,只剩下她和明二,或者說,剩下了無名和酒中仙。
雨霧蒙蒙之中,長廊的屋檐下,有人靠著柱子曲著腿,神色清明地飲著佳釀,他頭頂上,是那屋檐下,其他人慶祝的「補天穿」,風吹過的時候,像一隻只圓圓的太陽。
他飲著酒,於是那酒香也沒入雨中,一本卷了邊的曲譜擱在他的懷裡。他飲下最後一口酒,於是那佳釀成了空瓶,被隨手一棄。
他低聲哼唱,是《桃花扇》的最後一出,一字一句,像極了故人的腔調:
「行到那舊院門,何用輕敲,也不怕小犬哰哰。無非是枯井頹巢,不過些磚苔砌草。手種的花條柳梢……」
曲譜在他懷裡被風吹動著,如同有人在應和著節拍,他唱啊———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第225章 惻隱之心
◎從「野獸」變成人。◎
那聲音落在雨里,還沒到傳多遠就輕飄飄消散。
蒙蒙的雨霧中,曾經的明二、如今的酒中仙仰頭靠在廊柱上,目光準確地穿過雨絲,看向了祝凌。
「公主。」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祝凌耳邊。
祝凌推著無名走到了長廊前,無名借著扶手的支撐,從輪椅上站起來,慢慢地邁過台階走到了他旁邊,她毫不客氣地伸手扒拉了他兩下:「給我讓個位置,我腿疼。」
「下雨天往外跑的人,還知道腿疼?」他語氣裡帶著不輕不重的嘲諷,反倒沖淡了之前落寞的疏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