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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過來是想看什麼?」霍元樂注視著她,在多年之前,他們在定國公府里遇見時還能笑著閒聊上幾句,如今世事變遷,他們的身份再不同往日,於是彼此之間除了公事,竟只剩下默然無語。
過來想看什麼?
韓妙被他的問題問得一愣。
她也不知道她想過來做什麼,只是經過偏殿時從敞開的門內看到霍元樂獨坐的影子,她下意識地就走了進來。
韓妙沉吟了一會兒,問了一個有點尖銳的問題:「塗有琴……你準備怎麼處理他?」
她對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並不敏銳,她只知道塗有琴曾是霍元樂的好友,卻因為理念不合投入了蔣太師蔣言孝麾下,兩人最終分道揚鑣,以至同窗陌路。塗有琴在今年的花燈節上主導了銜梧街刺殺一事,現已經被緝捕歸案。
「塗有琴……」霍元樂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我不會徇私。」
在他人眼裡,他和塗有琴那一點微薄的同窗之誼早就在這些年的出仕以及塗有琴後面的背叛中消磨殆盡,他下起手來也應當不會有絲毫遲疑。塗有琴在蔣言孝麾下所做的那些事攤開來審……也決計沒有活路。
「我不是怕你徇私。我只是覺得可惜。」韓妙嘆道,「這些年下來,身邊的故人,是越來越少了。」
無論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還是與他們對立的,所有人都在爭、都在斗,因為人心貪婪,所以永不止歇。
與這些聰明人相比,韓妙就顯得太愚笨了,她十幾歲時懵懵懂懂進入了這座吃人的宮廷,然後在這座宮廷里掙扎著求生。她沒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唯一的優點就是警惕。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她都對人保持著警惕之心,除了她的親人和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她不會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在她最艱難困苦時明里暗裡對她多次伸出援手的霍元樂。
———她除了遠兒再沒有其他親人,她不敢輸,也輸不起。
或許是今晚發生的一切太過倉促,或許是偏殿裡的燭火太過孤獨,又或許是之前那一場嚎啕大哭讓她的心防變得鬆懈……韓妙的目光落在霍元樂的手腕上,少見地生出些感慨。
「你還記得我阿姐嗎?」韓妙忽然問。
在這一刻,霍元樂周身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在案幾角落紗罩里的燭火猛地跳動了幾下後,他才緩緩開口:「……記得。」
他怎麼可能忘記?
「當年阿姐出征時我去送她,在點將之前,她和我說如果遇到一個拿著山楂糕的少年,就叫他別等了。」
韓妙的語氣微微有點漂浮,她陷入了回憶里,她之前並不知道她阿姐等的那個少年就是霍元樂,因為定國公府的演武場和女眷所住的院子是分開的,她不愛習武,所以也不常往那邊去,兩人照面的次數,可謂寥寥。
在送別出征大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韓妙也不曾看見霍元樂,只是在大軍開拔後,身側人群中那聲喊「將軍」的聲音有些耳熟,她才側過了頭。只一眼,就那一眼,她便意識到她阿姐去點將之前在等的那個人,就是他。
不會有錯了,就是他。
「當時的人特別多,我想要擠過去卻沒有辦法,後來被撞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後,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你了。」
韓妙實在是找不到人便回了家,她想著,就像之前很多次出征那樣,她的阿姐總會回來的,那包沒有送出去的山楂糕,就讓他再送一次吧。只是後來的情況急轉直下,長垣關告急的消息不斷傳來,定國公府亂成一團,她便將這件事忘到了腦後,隨後她入宮,她娘出事,樁樁件件的事累積在一起,讓她身心俱疲。
忽然某一日的午後,她回想起了這句囑託———
那時她的阿姐已經於地下長眠許久了,那句「別等了」說給霍元樂,也不過徒增傷心。
「將軍……讓我別等了?」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韓妙意有所指地說,「都別等了。」
她的阿姐如果泉下有知,也定然會這般勸他。
「將軍總覺得我還是和她在太學裡第一次見面的少年。」霍元樂忽然笑了笑,「可她出征那一年,我早就弱冠了。」
沒有人逼迫他,沒有人誘導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是所有的緣分,都一定能有結果。」韓妙在他的對面坐下來,她直著背,看著霍元樂搭在陳舊褪色紅繩上的指尖,「有時候上蒼也會和人開玩笑。」
她認識霍元樂的手腕上的紅繩,即使它已經陳舊褪色———那是花燈節姻緣橋上的才有的東西。據說抽中同一根紅繩的人,註定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這根紅繩的來歷……她不敢、也不願往下猜,她只是覺得,霍元樂不該再這樣自苦下去了。
他們一個是執掌後宮最為尊貴的太后,一個是立於前朝控制了半壁江山的權臣,為了避嫌,他們的相處永遠客套而疏離,這幾年間,兩人的相處和對話都還不及這段時間多。韓妙在燭火下看霍元樂,才發現他的鬢邊竟已經有了霜白,明明是風華正茂的青年,卻活得像個遲暮的老人。
霍元樂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韓妙,韓妙與將軍是親姐妹,容貌卻生得不太像。但有趣的是,只要她們站在一起,別人一眼就能知道,她們一定是親姐妹。韓妙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有很多小習慣,與將軍一模一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