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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有一道狹長的影子映在了地上,老者心裡一跳,抬頭望去,便見有人逆著光背著手走過來,聲音裡帶著點淡淡的嘲弄:「劉族長這就受不住了?」
「十四郎……」老者仍舊保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見劉蘅的目光愈加冰冷後,便囁嚅著改口,「郡守大人……」
「劉族長無事不登三寶殿。」劉蘅揮退了守衛,自己在他對面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沒有一點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或者攙到椅子上的意思,「說吧,這次是為了什麼事?」
那老者在地上艱難地挪動著膝蓋,向他重重地叩了一個頭,白髮從冠里滑出,垂在蒼老的臉頰邊:「求郡守大人看在血緣關係的份上,救救族裡的人吧!」
「血緣關係?」劉蘅不緊不慢地反問,「您還知道我們身上流著令人噁心的、相同的血啊?」
他微微俯下身,昔日那個在他眼中威嚴高大,一言斷定他們母子生死的族長,原來這般瘦弱矮小且卑微:「我近日讀書,覺得有句話挺適合族長———」
他聲音里的嘲諷不加掩飾:「人不通古今,襟裾馬牛;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
這句話對於任何一個讀過書的士人來說都是莫大的羞辱,劉族長蒼老的麵皮漲得通紅,他的唇瓣抖動著,手攥成了拳頭,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劉蘅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仿佛是在看一場猴戲。
劉組長吸氣呼氣,渾身顫抖,最後慢慢平復下來向他叩頭,平整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血痕:「求郡守大人救救劉氏族人!」
「求我救,我就要救?」劉蘅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劉族長依舊保持著叩首的姿勢:「只要大人願意救劉氏族人,我、我任憑大人處置。」
「我處置您做什麼?犯事的不是您的兒子嗎?」劉蘅的聲音更冷了,「怎麼,父代子過?」
「他已經悔過了!求大人看在他是一家頂樑柱的份上,放過他吧!」劉族長涕泗橫流,「他的孫子才一歲,還離不得阿爺!求大人放過他吧!」
「他是一家的頂樑柱,我父親就不是了?」劉蘅微微閉了閉眼睛,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被他扔出去砸在劉族長旁邊,飛濺的碎瓷片劃傷了他的臉,「他那種豬狗不如的禽獸也有臉繼續活在這世間?!」
劉族長繼續叩頭,和容貌一樣蒼老的聲音嘶啞驚慌:「他已經向善了!這麼多年他沒有做過壞事,在鄉里有口皆碑,他還給您父親供了長生牌位,夜夜為您父親祈福啊!」
「要不您讓他死了,我也夜夜為他供長生牌位?」劉蘅冷笑,「噁心!偽善!」
「你的那些個族人我是不會救的,染上瘟疫是他們活該。」劉蘅起身,「回去讓他們等死吧,那裡的藥材我一樣都不會撥過去。」
眼見求救無望,劉族長崩潰了,他撲過去抓住劉蘅的衣擺,聲音里全是怨毒:「劉蘅你才是鐵石心腸,狼心狗肺之徒!族裡這麼多年,難道你就沒有受到半點恩義嗎!」
「恩義?」劉蘅將自己的衣擺一寸寸抽出來,臉色冷得像結冰,「害死我父親,逼死我母親,搶走我家的田地財產的恩義?誰受得起這種恩義?」
「你怎麼可以怨族裡,你父母雙亡後的衣食住行不是族裡供的嗎?推舉你為官時的上下打點不是族裡幫你想的辦法嗎?」劉族長的聲音近乎咆哮,「這難道不是恩義?!」
「衣食住行?上下打點?呵———這話族長說的可真不心虛。」劉蘅冷笑,「以為我不報復劉氏宗族,是因為恩怨兩清了?」
「知道為什麼劉氏除我之外再沒有人為官嗎?那些有官職在身的都慢慢死掉了?」劉蘅說,「一點點沒落下去,鈍刀割肉,才最痛快。」
劉族長瞪大了眼睛,他抬起手顫巍巍地指著劉蘅,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最後猛地吐出一口血。
族裡到底是養出了一個怎樣的孽障啊!
劉蘅走出大堂門,身後的聲音嘶啞如泣血:「你不得好死!劉蘅!你不得好死!!」
祝凌花了三天的時間,終於和十位御醫洽談完畢。這十位御醫轉頭便去大夫群里挑選自己看得上眼的作為副手,一個御醫帶十個大夫,每十一人為一隊。
借用源源不斷從昌黎郡里傳來的信息和數據為憑倚,祝凌借璇霄的口,敲定了他們的研究方向———鼠疫。
因為每位御醫的專精不同,祝凌為每個小組制定的任務也不同———擅長把脈的,便去為鼠疫的階段進行細緻劃分;擅長開藥的,便研究歷年來克制鼠疫時用得上的藥材;擅長調養身體的,便根據鼠疫患者身體狀況來開固本培元的藥材,爭取能讓他們活得更久一些……整個車隊都圍繞著他們忙碌起來。
因為十一人為一隊的緣故,每一隊的狀況都不大相同,有的隊裡人人愁眉緊鎖,時不時有撕紙和紙張揉成團的聲音;有的隊裡神神叨叨,一會兒這個不行,一會兒那個不行,一會兒又去裝藥材的車裡抓幾把藥材;也有的隊裡領頭的御醫是個暴脾氣,隔得老遠都能聽見馬車裡的咆哮聲———「你這個蠢貨,這兩種藥材怎麼可以混用呢」、「到底學沒學過?腦子裡裝的都是漿糊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從我的隊裡滾出去!」……整個車隊,堪稱人間不同性格大合集。
剩下的七天趕路時間裡,前六天和所有御醫大夫加璇霄這個外掛的力量,擬出了一個暫時遏制鼠疫的藥方———喝了這個藥的人惡化情況會減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