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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一低聲道:「光五馬上就送過來了。」
其實光五在寢居里還沒動靜時就到了,只是她不敢敲門,所以遠遠地躲著,最後沒辦法,明一才被迫出面。
「光五———」明一提高了聲音,她的聲音並不刺耳,帶著一種她特有的冷靜。
半開著的門外傳來點輕微的響動,一隻比明一手裡捧著的更大的木盒,率先出現在人的視線里。
「公主……」光五垂著頭,聲音小心翼翼中帶了點難過。
「拿上來吧。」祝凌說,「我已經知道了。」
光五捧上來的盒子裡,裝的是玄色的深衣,大襟窄袖,以銀線繡明月、玄鳥、山川於其上,腰間以革帶系住,帶端飾有玉鉤。
祝凌去屏風後換上了這套衣裳,大面積的玄色襯得她膚若凝脂,但莊嚴的形制卻又顯得她別有威嚴,明一將她的頭髮慢慢綰起,為她戴上了明月冠,所有的動作都在沉默中進行著,無言的悲傷漸漸瀰漫開來。
祝凌看著妝檯之上、圓鏡之中的容貌,那張臉沒有笑容,眉梢眼角都染著悲傷———這是身體發自本能的情緒體現。
在羌國的習俗中,若要讓離世的親人能安然地魂歸地府,便要著祭日月之裳,從辰時到戌時一直守在親人下葬的不遠處,也就是從日到月,從朝到暮,意味著陪親人走完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段路,此後下入黃泉歸地府,陰陽兩隔永不見,因為永遠都是在夜間徹底告別,所以這一習俗也被稱為「別明月」。
死去的魂靈告別人間明月,從此一去不回再無交集,若是某日再次輪迴轉世投胎為人,第一聲啼哭便是前世明月下的親人送來的祝福。
「好了。」明一將最後一枚耳鐺掛在祝凌的耳垂上,她後退了兩步,垂下眼,「公主,已經好了。」
祝凌起身,那輪盤踞在山川之上的明月便也微顫,祝凌穿過迴廊的時候,風從明月與山川的縫隙中穿過,竟有一點像嗚咽的悲歌。
羌王宮裡的人都已經換上了玄色的服飾,他們靜靜立在道路兩旁,像一條墨色的河流,祝凌便在這條河流里穿行,直到王宮的外面。
她看到了樂珩。
樂珩同樣是玄色的深衣,頭上是素銀的冠,冠上玄鳥繞明月,明月居山巔。他腰間以革帶系住,帶端飾以白玉鏤雕的玄鳥紋帶扣。
樂珩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他身後有很多人,同樣著玄色的衣衫,只是頭上的冠有所不同,他們不戴明月冠,而是其他的、五花八門的冠———委貌冠、獬豸冠、進賢冠、鶡冠……
在祝凌出現後,他們的目光隨著樂珩一起,落到了祝凌身上,或者說,落到了祝凌腰間的玉鉤上。
還沒等祝凌想明白其中那微妙的因由,樂珩已是上前一步,他低頭看著祝凌,他的眼圈似乎有些紅,又似乎只是祝凌的錯覺。
「走吧。」他說,他的聲音有一點啞。
祝凌在這一刻終於明白,為什麼樂珩說要明日帶她去見羌王與王后———因為要準備別明月。
為了讓逝去的親人能安然地能魂歸地府,即使樂珩依舊懷疑她,也會帶著她一起,從辰時到戌時,斬斷逝去的魂靈與人世間的最後一點牽連。
「阿兄。」祝凌忽然牽住了樂珩的手,樂珩的手比昨日還要冰冷,「我們走吧。」
樂珩偏過頭看了她,那雙形狀姣好的丹鳳眼裡溢滿了悲傷,他緩緩地、慢慢地回握祝凌的手:「……好。」
不黑和不白已經被牽到了近前,不黑的韁繩被交到了祝凌手中,不黑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輕輕地蹭了蹭祝凌的胳膊。
樂珩抽出手,翻身上馬:「走吧。」
祝凌同樣騎上不黑,在樂珩的帶領下,直奔秦山的方向。
他們身後,文武百官沒有跟上來,他們只是對著他們飛奔而去的背影,作了一個深深的長揖。
黑色的浪潮低伏,送別舊主。
祝凌直到勒馬,身後也沒人跟上來,樂珩帶著她停在一條山前的小道上,他從馬上下來,將不白拴在了路邊的樹上。
「隨我來。」這一陣飛馳似乎耗盡了樂珩身上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暖意,他的眉梢眼角似乎都結上了名為悲傷的霜。
祝凌沒有說話,她只是跟在樂珩身後,看著他清瘦的背影一直向前,直到走到一個廣闊山洞的入口前。
「到了。」他說。
祝凌看著眼前的入口,那入口處有一道重重的石門落下,封住了石門後的一切。
王后夏菁……或者說夏菁和樂蕪,就是葬在這裡嗎?
祝凌不是傻子,她一開始或許還不太明白,但出了宮門看到那些文臣武將後,她就明白了。
一國王后的死去,也許可以讓一國重臣著祭日月之裳前來送別,可他們不會悲傷成這樣,而且那個傳聞中將王后夏菁視若珍寶,愛她重逾性命的羌王樂蕪,也不可能這時都還不出現———哪怕他病重瀕死。
唯一的可能是,他們兩人都死了,只是樂珩壓下了樂蕪死去的消息,對外宣稱重傷。
所以……
祝凌轉過頭去看樂珩,她一瞬間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樣說,才能不將這血淋淋的疤再揭一次。
「他們都在這裡。」樂珩對著石門跪坐下來,他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啞,卻還在竭力保持著聲音中的平靜,「父親和阿娘……都在這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