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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其實在來的路上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她想問哥哥、或者說姐姐究竟是誰?她想問她會不會帶她走?她想問為什麼要變成另一個人?她想問……她想問的很多很多。
可這時,她忽然覺得都不重要了。
她一直知道姐姐是個有秘密的人,但無論她有多少秘密,都是她的親人。
她平平安安的回來,就已經很好很好,足夠幸運了。
「您找我有什麼事?」
將一屋子好奇的目光關在身後,璇霄看向宋蘭亭。
宋蘭亭將手中用布裹著的長條形物品遞到他面前:「物歸原主。」
祝凌伸手接過、拆開,露出了一把她極其熟悉的劍———劍身明亮如秋水,劍上的花紋如層層疊疊的雲霧,靈動而飄渺,屬於日升的位置,雲霧形成了兩個篆字[璇霄]。
這是她之前墜入霧夜河前,刺扶嵐的那把劍。
祝凌目光中忍不住露出些許悵然的意味。
她以為這把她自己動手鑄住的劍,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劍……」她不認為扶嵐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不處理刺傷他的兇器,「……怎麼會在您手中?」
「曾經一個故人,將它還予我。」
宋蘭亭面上沒有泄露出太多的神色,成為司徒之後,他終究與曾經的那個掌院再不相同,他要考慮的不再僅僅是一個書院的興衰,而是一國百姓的存亡。
他沒有苛責為什麼自己徒弟遇險時璇霄不在身邊,假若璇霄在身邊,也許他們師徒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可世間沒有那麼多假若。
也沒有一個人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人終究都要靠自己。
就像他年少的那段情誼,他以為志同道合,卻最終走到相形陌路。
在發現端倪後,他多方查證,原來過去的那個故人啊,並非有意要對付他的小徒弟,只是陰差陽錯,才將他捲入其中。
可無論有多少苦衷,錯了就是錯了。
楚國的國師扶嵐與過去的少年林霧……早就算不得同一人了。
而他竟然在不久之前,才明白這個道理。
他收到這把劍,便意味著扶嵐已經清楚他所查驗的事,便也意味著……過去的最後一點情誼,不復當初了。
「咳咳咳———」
宮室里忽然響起劇烈的咳嗽,昏暗的光線中,一隻瘦骨伶仃的手勉力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霜雪色的髮絲從他的肩頭滑下,是昏暗中唯一的亮色。
這座大殿的門窗都被緊閉著,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或者說,這座大殿除了那雪白髮絲的主人外,沒有一個人存在。
扶嵐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他的眼睛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大殿裡光線又暗,他也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他從床上起身,胡亂地披了件大氅在身上,如今已快要入秋,風一吹到身上便有些寒氣,讓他止不住的咳嗽。
扶嵐清晰地意識到,他已經到極限了。
他的身體已不容許他再多撐一時片刻。
他以為到了這一刻,他是不甘心的,是擔憂的,是放心不下的。
可現在,他平靜之中,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高興。
他終於要解脫了———從這幾乎看不到頭的絕望里。
屬於天命蛛網中的獵物終於放棄了掙扎,認下了這屬於他的命運。
「順天命是死,逆天命也是死……」
模糊的視線中,那緊閉的窗欞中,好像模模糊糊地透出來了一線光,扶嵐拖著疲乏的身體走到窗邊,用了很長時間才費力地支起它,外面的陽光傾瀉進來,還是帶著透入骨髓的寒意。
他就這樣站在窗邊看了許久許久,仿佛要將這窗外的一草一木都牢牢記在心中。
「入秋了……」他輕聲說。
他對周圍一切的感知都已弱到了極限,以至於他沒發現在這緊閉囚鎖的高台之下,其實有人一直在看他。
「陛下……」吳大伴看著短短几月已經瘦得快脫相的楚堯,輕聲問,「您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楚堯沒有回答他,只是撇開了視線。
隨著查驗的越來越詳細,被翻開的陳年往事便也越多,如山的鐵證……不容辯駁。
他的哥哥殺了他的阿爹,多諷刺的一件事……多諷刺的一件事啊……
「他或許是有什麼苦衷……」
吳大伴還想再勸,楚堯卻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能有什麼苦衷呢?什麼苦衷是一定要通過殺人才能解決的嗎?」
「那是我的阿爹,將他從小養到大的阿爹!」他的聲音顫抖著,那股快控制不住的情緒又從他的心底蔓延起來,生出一種暴虐的絕望,「他怎麼下得了手?他如何下得了手?」
或許是他的聲音大了些,扶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轉頭,看向楚堯的方向:
「阿堯?」
他的聲音不大,輕得像一陣煙。
楚堯沒有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在扶嵐尋找他時,沒有出聲應答。
楚堯的理智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說著他是你的殺父仇人,他養大你不知懷著怎樣叵測的心思,另一半卻又在不住地找著理由為他開脫,他做這些事,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啊。
「走。」
像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楚堯決然地轉過頭,不去看也不去回應。<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