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頁
地牢里,唯沉默長久。
過了好一會兒,蘇衍才將手中噼啪燃燒的油燈擱在一旁的桌子上,任憑它向四周投射出古怪壓抑的陰影。
「齊將軍,我是真的不懂您。」他說,「在生死之際,對於一個只有幾面之緣,隨口指點過的小將,您都能替對方著想,為人洗脫嫌疑。但對於一直敬重您的陛下,您卻要做出如此逆事?」
「陛下給我下過暗旨,要我給您個體面。」蘇衍盯著他的眼睛,「可我氣不過。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氣,只要您交出兵權又未生異心,解甲歸田後必然能安享晚年。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種事,不會發生在陛下在位期間。」
齊浮川看著他,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怒視著他,臉上的神色是那樣鮮活,就好像他少年時,若選定一人效忠,便毫不猶豫。
他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不知是在嘆眼下的局面,還是在嘆自己的過去。
「陛下確實是個好皇帝。」
「可我是人,我也有我的私心。」他從被捆縛著的木柱上抬頭,眼底終於有了波瀾,「陛下做得太過了!那個孩子不過五歲,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說:「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在地牢里迴響時,卻有種悽厲質問的錯覺。
「五歲已經記事了。」蘇衍說,「蕭國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有一個,除了陛下,其他人都沒有資格。」
「五歲的孩子身上流著先太子的血,從逃走後便在受著仇恨的教導,長大後終究會站在陛下的對立面,到時候掀起更多的戰火……蕭國的損失,誰來負責?」
「他只有五歲,陛下若接到身邊悉心教導,如何不能———」
「教導仇人的孩子?」蘇衍打斷了他的話,他的眼裡似乎有些譏誚,「齊將軍,您是不是年紀大了,安逸得太久,以至於頭腦都發昏?」
「先太子對您有恩,難道陛下對您就沒有?」他反問,「陛下登基那年,所有人都勸諫陛下病逝您,是陛下力排眾議,這才保下了您的性命。」
他說:「這件事,您當真不知?」
齊浮川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蘇衍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仍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後,拿起桌上的油燈走了。
地牢里又重新恢復了黑暗,時間的流逝在黑暗中變得模糊。也許不到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天,蘇衍去而復返,只是這次除了油燈外,他的手裡多了一封信。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迎著齊浮川的視線,蘇衍眼裡帶著淡淡的笑意,「先太子的陵墓在一個多月前,被膽大包天的不知名狂徒給掘了。」
「陛下,你的傷還沒好,太醫囑咐你要少動怒。」蕭國王宮裡,夏晚低著頭給蕭慎的肩膀上綁紗布,「傷口經常崩裂,日後癒合了也會影響活動。」
蕭慎半闔著眼不做聲,在夏晚手裡的所有動作都結束後,他才從一旁的案几上取了一本摺子,丟到了夏晚懷中。
「打開。」
與蕭慎相處了一年多,夏晚也逐漸摸清了他的脾氣,她沒說什麼「後宮不得干預前朝讓她看奏摺她惶恐不安」的屁話,直截了當地翻開,匆匆掃過一遍後,她將摺子一合,半是撒嬌半是抱怨:「這麼點破事,值得一直參一直參嗎?」
「你所言的破事,已經鬧騰了一個月。」蕭慎睜開眼睛看著她,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如果你被他們查出身份,就算你是夏國的公主,我的皇后,也要被一根白綾絞死。」
「我好害怕呀~」夏晚滿臉驚恐,她嬌柔地捂住心口,斜斜地倚靠在蕭慎沒受傷的那邊肩膀上,「但我相信陛下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人不能永遠想著靠別人。」蕭慎推開她,撿起那本因為夏晚動作而滑落到地上的摺子,將它重新放回到案几上,「這一疊摺子都是參這件事的,你等會全部看完,然後擬個章程給我,我會派人按你的方法實施,如果壓不下這次彈劾,後果自負。」
夏晚:「……?」
她睜大了眼睛,那雙含情目里似乎有火星:「陛下,我掘先太子的墓,可全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給你出氣!」
蕭慎看著她。
他的眼裡好像有淺薄的笑意,但很輕很淡,無比虛假:「為了我?」
「那我問你———」他說,「皇宮裡清洗過數輪,不懂守口如瓶的人早已入了黃泉,你從哪裡得知我的過去?此為其一。
先太子未葬入皇陵,下葬處偏僻,知曉之人極少,你為何能那般篤定?此為其二。
你是如何避過蕭王宮的眼線前往先太子的陵墓,在掘完他的墓後才被發現?此為其三。
你身邊的人知情不報,替你遮掩掃尾,本是細作還是早已背主?此為其四。
既可滴水不漏完成此事,卻又忽然鬧得沸沸揚揚……」
蕭慎一條條舉例,只教人啞口無言。
他說完後,目光落在夏晚身上:「我不揭穿你,並非我不知。」
「陛下既然知道我身上有那麼多不對———」夏晚聽蕭慎一條條列完,渾不在意地將案几上那疊摺子一本本翻過去,拿著硃筆勾勾畫畫,「為什麼不公布我的身份,順著這些諫臣的心意殺掉我呢?」
「你所帶來的利益,目前還超過你所帶來的麻煩。」蕭慎攏上衣襟,遮住了肩上的白紗布,「但膽大包天的瘋子,往往活不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