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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熟悉路況,路上騙子又多,他三腳貓的功夫應對起來相當吃力,一個多月的路程生生走了兩個多月才到,到時灰頭土臉,手中的銀錢所剩無幾,看著不像什麼金貴的世家子弟,反倒像家道中落的落魄郎君。
好在他當時花了大價錢偽造的假戶籍沒丟,他還記得當年什麼都不懂的自己將戶籍往那軍中招人的士卒面前一拍,明明緊張的不得了,卻還大聲地虛張聲勢:「我要報名參軍!」
當年給他查驗戶籍的是個臉上有疤的老兵,連帶著那塊的頭髮都被削掉了,雖說容貌有些嚇人,但說話的聲音倒是很平和:「你家裡人同意了嗎?」
「我已經十六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不需要家裡人同意!」為了能順利進軍營,蘇衍還將自己的年齡虛報了兩歲,「需要的東西我都帶全了,你快讓我報名。」
誰知那老兵搖了搖頭:「小郎君啊,你若是會算數,就去酒樓當個帳房先生,若是會讀書,就開個學堂教兩個學生———無論做什麼,都比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兒強。」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三十左右的壯年男子,容貌卻已經蒼老得堪比知天命的老翁,從捲起的衣袖裡露出的胳膊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猙獰傷疤。
「上戰場可不是好玩兒的,不是那戲文故事裡說的那麼簡單。」他想來是見多了頭腦一熱便嚷嚷著要進入軍營的孩子,他將蘇衍的戶籍推回去,「小郎君,這是會死人的。」
蘇衍千里迢迢花了兩個多月才趕過來,自然不可能被他三言兩語就說到放棄:「我生來就是要做將軍的!不參軍才是軍營的損失!」
他的聲音又響又亮,惹得旁邊支著桌子的幾個士卒也看過來,裡面有人笑著打趣:「我說老疤啊,你就少操些心吧,一天天的看見年紀小點的孩子就想把他往軍營外頭趕,到時候招不夠人,你還能一個頂兩個用啊!」
那人打趣完那被稱為老疤的男子後,又對著蘇衍招了招手:「哎那個將軍你過來,我這給你登記。」
蘇衍在那招呼他的人身上感覺不到什麼善意,只有一種等著看好戲的輕慢和嘲諷。於是他沒理會那人,只是又將戶籍拍到老疤面前:「給我報名!」
「報名容易,想要出來可不容易。」老疤說,「小郎君,你可得想清楚啊。」
蘇衍大聲道:「我要是不想清楚,我就不會來!」
幾番波折後,蘇衍以「嚴蘇」的身份順利的進了軍營,成了最底層的一名士卒。他一開始被分到的是伙夫營,每天不是在做大鍋飯,就是在洗馬廄餵馬打掃營地衛生。
從小雖說不算被嬌養,但也算錦衣玉食的蘇衍越干越委屈,向身邊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抱怨:「我們天天做這些雜活,什麼時候才能上戰場啊!」
「我們伙夫營上什麼戰場?」誰知他身邊的少年露出一個奇怪的神色,「你還不知道吧,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位置呢,不用擔心隨時隨地都有被燕國人砍下腦袋的危險。」
年幼的蘇衍聽完當場就炸了,氣得聲音都變尖:「伙夫營不上戰場?!」
那他這段時間的苦不是白吃了?
氣得快炸成河豚的蘇衍氣沖沖地找到了伙夫營的百夫長,又是塞銀子賄賂,又是威逼利誘,終於將他自己調到了步兵的軍隊之中。
因為是底層的新兵,所以他們的訓練並不算嚴苛,甚至比蘇衍自己在家中的訓練要更輕鬆些,每天這些訓練,讓他心中也不自覺有些驕狂,原來軍營里的訓練這麼簡單,要是有戰事,伍長、什長、百夫長、千夫長……一級級升上去———豈不是手到擒來?
這樣驕狂到甚至有些輕慢的態度,在他第一次上戰場後,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那是蘇衍第一次認識到,原來戲文里寫的「那人揮手之間便斬下一顆頭顱」真正的放在眼前,是那樣令人驚怖的畫面;那「血肉橫飛,死傷一片」也不僅僅是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戲文里的主角常「傷痕累累,身後屍山遍野」,那屍山都是閉上眼睛,永遠也不會醒來的人……他是底層士卒里基本功學的最好的人,卻在真正進入這個殘酷的戰場後,被嚇得幾乎舉不動刀。
他連殺雞宰鵝都沒有見過,卻在倉促間被拉進了你死我活的戰場,直面了這世間最殘酷、最無情的畫面。
別說向人揮刀,他連躲都躲不開,明明看到刀向自己來了,腳卻在原地像生了根。
「我不是把你調到伙夫營去了嗎!你怎麼又到戰場上來了!」恍惚間他聽到熟悉的聲音,接著一把破舊的刀架在了他的頭頂,是那日給他報名的老疤,他明顯是戰場上的老手,刀一轉便給對面的燕國人當胸來了一刀,血濺在他的臉上,又熱又燙。
「傻站著幹什麼?等著當別人的靶子嗎?!」老疤惡狠狠地吼了他一句,再不見報名時的平和,他將蘇衍的肩膀使勁向後一推,「謹行,看著點人!」
跟在老疤身後的少年扶住他,又有新的血跡濺在他臉上,一個剛剛偷襲的燕國人被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一擊斃命。
「我不可能一直顧得上你。」那個少年生得很好,眉目極其冷銳,「想活,就自己拿穩刀。」
蘇衍已經不記得他那天到底有沒有殺過人,他只知道這場戰事好像永遠不會結束,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死相極其恐怖的人,四面八方隨時隨地都有人給你一刀。<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