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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到了。」
披著蓑衣的人撩開帘子,府門口早已有人拿著一把寬大的油紙傘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等在車前。
見車裡的人久久沒有回應,那穿著蓑衣的人又問了一句:「殿下?」
隨著他這一聲呼喚,馬車裡已經陷入假寐狀態的衛修竹才睜開眼睛,他眼下一片青黑,剛毅的眉目間滿是疲憊,眼裡充斥著紅血絲,一看便是許久都未休息好了。
他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身體,彎腰從馬車裡鑽出來,剛從馬車上下來,磅礴大雨便迅速沾濕了他的衣擺,再寬大的油紙傘在這場暴雨的面前,也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衛修竹頂著風雨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側過頭,奇怪道:「徐伯呢?」
他每次回來的時候,無論晴天還是下雨,徐伯總會在府門口等他,即使他每次都勸說他不用這麼辛苦,徐伯也只是口頭答應,行動上從未同意過。
衛修竹像是想到了什麼,語氣裡帶了幾分急切:「他是不是生病了?」
從結果倒推,很容易便能發現蛛絲馬跡,衛修竹忽然想起,從那天回宮時在宮門口偶遇太子開始,徐伯整個人便有些不太對勁。
難道是從那時就開始生病了嗎?
衛修竹已經進了府門,到了抄手遊廊下,短短几步路,他的膝蓋以下的衣服已經全濕透了,濕淋淋的衣擺粘在靴子上,寒意從腳下直往上竄,讓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過去。
衛修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強行忽略這種不適感,對著他身旁的人道:
「帶路,我先去看看徐伯。」
那是他在這世間僅存的、如親人一般的存在了。
「可您———」他身邊的人慾言又止,最後只垂下頭應道,「是。」
大皇子府自從清理過衛皇后留下的釘子後,便成了衛修竹說一不二的一言堂,徐伯不在,便沒有人敢幹預他的行為,即使他的行為對他自身有害。
那人領著衛修竹在府邸里走,風穿過抄手迴廊吹在人身上,寒意便一寸寸重起來。
在這近乎有些刺骨的寒意里,衛修竹的眉目卻漸漸舒展開了。
今日,他終於與衛曄達成一致———
他不會再與他爭位,也會將身邊所有的勢力讓渡於他,甚至活在衛曄的監視下。但衛曄必須答應,哪怕是曾經向他效力過的人,只要有真才實學,又肯為國所用,衛曄就必須不計前嫌地啟用,不能為一己之私而決斷他人未來———之前那份與宸貴妃一黨劃清勢力的唱詞,便是他最先表示出的誠意。
他是個沒用的主君,跟著他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了。
「承璧啊……」衛修竹輕聲道,「衛國都給他了。」
他再也不用擔心百年之後九泉之下,無顏再面對故人。
但他仍舊心有怨懟,所以做不了衛國的賢臣,只能做一個閒人———無事時侍弄花草、繪畫彈琴、騎馬射箭的閒人。
即使寒意逼人,衛修竹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他終於放下了那些看不見的、無形的負擔。
引路的人將衛修竹帶到了徐伯的居所後,便自覺地退走。門虛掩著,衛修竹推門進去,屋內沒有點燈,窗戶牢牢地緊閉著,視線所及處一片昏沉,只能看到案幾後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是怎麼了?燈都不點?」衛修竹隨口抱怨了一句,然後自己從袖中摸出火摺子點上蠟燭,又在外面罩上了紗罩。
燭光照亮了室內後,衛修竹看到徐伯的臉色,被他嚇了一跳。
他遲疑地問:「這是怎麼了?」
滿臉灰敗的徐伯抬起頭來,他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話,最後才從嗓子裡擠出一點磨砂似的嘶啞聲音:「殿下……您……您認識這塊玉佩嗎?」
他將案几上的一張紙往前推了推。
衛修竹拿起那張紙,紙上畫著一枚鎖形如意紋玉佩,玉佩讓他覺得有幾分眼熟。
「好像在哪見過?」他看向徐伯的方向,「這塊玉佩有什麼問題嗎?」
「殿下,您再好好看看———」徐伯用嘶啞乾涸的嗓音,半是乞求半是急迫地詢問,「這個玉佩———究竟是不是太子的?!」
衛修竹几乎是下意識地反駁:「我整天看他的玉佩做什麼?」
他與衛曄相看兩相厭,怎麼可能關心他每天穿什麼用什麼?
「您再好好想想!」徐伯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痛苦又絕望的東西,「殿下,求您再好好想想!」
徐伯跟了衛修竹這麼多年,從未主動要過些什麼,也很少露出像現在這樣乞求的姿態。
「別急,徐伯你先別急。」衛修竹極力寬慰著他,「我再想想就是了。」
他將那張紙拿得更近了些,在腦海中細細描繪紙上的紋路,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想起來了,今日衛曄身上佩的,便是這枚玉佩,只是青白色的玉,卻偏偏配了紅繩紅穗。」
若不是今日與衛曄面對面地坐下來談日後他所擁有的勢力的歸屬問題,他也不會去過多注意衛曄。
聽到衛修竹的話,徐伯眼裡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殿下確定……一般無二嗎?」
他這樣反常的狀態,讓衛修竹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完全不知情的事,並且這事,還與他有很大的關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