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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是珩兒來找我了。」羌王的語氣柔和地幾乎可以滴下水來,「我和他在說歲節的事,說今年的歲節會不會下雪?」
「……這麼快就要到歲節了嗎?」女人露出一個微笑,即使剛剛經歷了一場蠱毒發作,她笑起來時依然美麗地驚人,「記得去年的歲節,我們好像帶著珩兒和凝凝一起溜去了孤幼坊,凝凝還在那裡撿了好幾個孩子,送到明光衛里了……」
「是啊……」羌王的目光微微放空,好像陷入了回憶里,「……當時經過最繁華的雲升街,你非要吃街頭那家的糖糕,結果吃到一半,糖糕冷了,你就把糖糕塞給我,讓我幫你把剩下的一半吃掉……」
他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今年歲節的流程還在規劃呢,我打算白日組織百姓玩冰嬉,晚上就在雲升街上放冰燈,到時候天地之間燈火通明,一片璀璨,你肯定喜歡。」
「聽起來就很美……」床上躺著的女人也笑起來,「那我可要快點好起來……」
「我已經找到了神醫,神醫就在來的路上。如果你乖乖配合神醫的治療,歲節之前肯定能好。」
女人吃力地點了點頭。
她好像沒了力氣,閉著眼睛休息了會兒,又問:「……珩兒呢?他還在你旁邊嗎?」
「在的。」羌王鬆開她的手,起身讓開。
樂珩接替了他的位置,他看著消瘦了很多的女人,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出口的話語也帶著哽咽:「……阿娘。」
「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哭鼻子?」
女人的手舉在半空之中,樂珩抓著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阿娘!」
女人的指尖感覺到了一點濕意,她愣住了,隨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心疼:「有好些年沒看見你哭了……你阿爹都說了,我只是一點小毛病,看把你嚇得……」
樂珩的眼淚一滴滴往下掉,他幾乎說不出什麼完整的句子:「阿娘……」
「不哭了……」女人只覺得指尖下的眼淚越擦越多,她費力地伸出另一隻手,「來,阿娘抱抱……都多大個人了……」
樂珩伏在她的頸側,滾燙的眼淚一滴滴浸濕了她的肩膀,女人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就像兒時哄他一樣。
「……到底怎麼了……」
「沒事。」樂珩說,「我就是太累了。」
「我生病的這段時間,你的父王是不是又把國事扔給你了……」女人覺得太子袍服下的身體瘦得可以摸到骨頭,「……我等會兒罵他,他這個當爹的怎麼這麼不負責任……」
羌王站在一邊,目光牢牢地盯著她,近乎貪婪,幾個月了,這是她第一次完全地清醒過來。
女人拍著樂珩的背,突然用沒有焦距的眼睛看向羌王的方向:「阿蕪,我有點餓了。」
「我馬上派人傳膳。」
「我只想喝你熬的粥。」她說,「就像當年我生病時,你在那間木屋裡給我熬的粥一樣。」
「……好。」
羌王似是怔了一瞬,卻還是答應下來,但他的目光仍舊盯著她,似乎不想離開,也不打算離開。
女人半是撒嬌半是催促:「快去啊。」
羌王站在原地,用一種很哀傷的目光看著她,也許是一柱香,也許是一盞茶,他終於邁著步子離開了。
「你阿爹已經走了……」女人很輕地捏了一把樂珩的臉,「……珩兒要成小花貓了……以後我要是不在你和凝凝身邊,你們該怎麼辦啊……」
「阿娘,你會好的……」樂珩小聲喃喃著,自己都覺得這話蒼白無力。
「珩兒,你阿爹其實很在乎你們,只是我出了事,叫他失了方寸……」女人說,「他幼時過得太苦太難,所以他容忍不了失去。」
蕪,指亂草叢生的地方,為他取名的人,就覺得他是那低賤的雜草。夏菁初遇樂蕪時,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因為他看起來著實不像一個王宮裡長大的皇子,反而像是一個與野狗爭食的小乞丐。
天真爛漫生氣勃勃的少女教從宮牆缺口裡跑出來,為吃飽飯而努力的小皇子辨識草藥,告訴他什麼值錢,什麼不值錢,什麼能治風寒,什麼能治風熱;會把自己今天在山上獵到的獵物烤熟後分他一半;會在他采錯了藥材後毫不留情地指著他哈哈大笑,會在他衣衫破爛時一邊嫌棄一邊為他掏出針線縫補……
而樂蕪會在夏菁爬山採藥崴到腳時乖乖背她下山;會在她看到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飾品兩眼發光時默默掏錢買下來,結果自己差點沒錢吃飯;會在夏菁每個月必然不舒服的那幾天裡小心翼翼,生怕她磕著碰著,沾到涼水……
兩個人就這樣相依為命了六七年,直到夏菁作為夏王親弟弟的遺孤被認回,樂蕪作為羌國繼承人之一被人想起,兩人才分別。
而後過了好幾年,夏菁正值嫁齡,被夏王許給了羌國的新皇帝,在遠嫁到羌國之後,揭開蓋頭的那一剎,她才知道原來娶她的那個人,就是和她相依為命六七年的人。
新婚之夜,夏菁收到了一樣特別的禮物,是一株被處理好了的蕪菁。
蕪是長得多而亂的雜草,菁是韭菜的花,兩者都是極不起眼的存在,但蕪菁合在一起,卻有解毒的功效。
往事在夏菁腦海里一幕幕划過,所有的記憶鮮明如昨。她拍著樂珩的背,哼著曾經哄著他們長大的歌謠。<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