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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瞬間將楚堯所有的狂怒都澆滅,他顫抖著看她渾身上下的傷痕———那是為了穿過火海來到他身邊時所留下的傷。
「你怎麼這麼笨?你怎麼這麼笨啊……」楚堯心疼到眼眶通紅,「誰要你陪我一起死,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活著,誰要你陪我一起死啊!」
在火焰燃起來後,楚堯設想了很多種可能,唐穗歲或許在離開他之後,找到了另一個願意了解她,保護她,和她攜手相伴一生的人;或許沒有找到那個人,但自己也快快活活、衣食無憂地過著,又或許,她有了一些新奇的遭遇,於是見到了這世間更好更有趣的事情……他做了許多種假設,卻唯獨沒有眼前這一種。
她不是楚堯,沒必要和即將成為過去的楚國一起,將一生定格在史書寥寥三兩行中。
「你不要凶我……我好痛……」唐穗歲的眼淚又啪嗒啪嗒落下來了,她蜷縮在楚堯懷裡,聲音中都帶著嗚咽,「你之前要送走我,沒有徵求我的意見……現在我和你一起死,我也不用徵求你的意見……」
唐穗歲其實並不是自己醒來的,她是被吳大伴喚醒的,那時天還沒有亮,吳大伴坐在她身側,給她講述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陛下要我將您悄悄地送出去,送到足夠遠才讓您醒來。」那個蒼老的內侍靜靜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但仍舊溫和,「但我擅作主張地覺得,您應該自己做選擇。」
無論是好意還是壞心,人都不應該擅自替他人做出決定。死並非好事,但有時候活著,卻比死更痛苦,更熬煎。
唐穗歲坐在小榻上,安靜地沉默著,她看著那車廂里布置好的一切,耳邊聽著米粥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音,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很疼很疼。
「我知道我應該遵循他的意思,被他遠遠的送走,安然地過完這一生。」唐穗歲說,「可他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或許楚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第一次擅作主張地替唐穗歲做了決定。
唐穗歲看著那咕嚕咕嚕冒泡的小爐子許久,忽然掀開身上的薄被翻身下來———這個車廂都是按她的習慣布置的,所以她很輕易地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將東西抱在懷中,然後掀開帘子,在踏出這架馬車之前,她回過頭:「我其實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醒來。」
她頓了頓,又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擋風的帘子被放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車廂中。
吳大伴看著那放下的帘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說是讓唐穗歲自己選擇,但這其中,又怎麼可能不包含他的私心?
他明知道陛下之所以要將唐穗歲迷暈讓他送走,就是因為她一旦清醒,就絕對不會棄陛下於不顧,他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的,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不可能與他無關。
……
唐穗歲提著衣擺在已經沒有宮人的宮道上拼命奔跑,去奔赴一條既定的、必然的死路。
或許有人會罵她笨,或許有人會罵她被情情愛愛迷了眼睛,失了心智,喜歡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可她偏不。
也許二十多歲的唐穗歲在這裡,不會這般衝動,也許三十多歲的唐穗歲在這裡,會再三思慮,多次權衡……也許換成任何一個年齡稍長些的唐穗歲,她都不會做出今天的舉動。
可現在的唐穗歲只有十幾歲,她不懂朝堂上的彎彎繞繞,不懂那背後的博弈風雲,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懵懵懂懂,卻果敢天真、滿腔赤誠的小姑娘。
所以她從被規劃好的一生中跳出來,去尋找她喜歡的人了。
最初進入楚王宮時楚堯毒發,要說一點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其他人嚇得幾乎快要失魂的態度,唐穗歲卻更細心地發現,即使在毒發的時候楚堯也在拼命的控制自己,只是在恐懼之中,無人在意。
那一瞬間她的害怕消減了很多,在日後的相處中,她漸漸覺得他面前的不是楚帝,而是楚堯。
他人先知道楚國的帝王,之後知曉帝王的名諱,她卻是先認識楚堯,再才意識到他帝王的身份。
這兩者之間,截然不同。
楚堯會陪著她長大,會了解她所有的喜好,會溫柔的包容著她,在她從那個她其實已經快要活不下來的家裡進到楚王宮後,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歡、被人愛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楚王后的流程確實有幾個步驟還沒走完,可他們已經在楚國先祖的見證下,拜過山川河流,拜過神靈,許下過同心的誓言了。
衝進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歡的人抱在懷中,她忍著疼痛,將自己一路即使受傷也不願意放下的東西拿出來———
一張揉得皺巴巴還浸著血的紙,一隻墨筆、一塊兒摔出裂痕的印台,裡面的墨錠已經不知所蹤。
「……給你……」唐穗歲固執地將手中的東西推到楚堯懷裡,「……不全是你的錯,你去寫……告訴天上的神靈……眼下的這一切,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處……」
在楚國,凡是被告到神明面前的罪狀都是極其嚴重的,會讓人沒有輪迴,沒有來生。
阿堯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好的君主,不是楚國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沒有到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地步,神靈應該聽見他的辯白,而不是憑藉著那幾封罪己詔,就這樣定了他的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