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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與有形的東西都成了放在談判桌上的籌碼,先前隱約的一點溫情如同衣衫上的浮塵一樣被輕飄飄拂去。他知道他面前的人因為使用了他妹妹的軀殼而對他心存愧疚,甚至願意用那精絕的醫術替他治病,只可惜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身邊所有的力量,去謀求一條最合適的道路。
從蓬萊入世的架勢來看,他們並非要攪動這世間戰火,反而像是在終結之亂世中的苦難。他們不缺人才,但重新入世,最缺聲望,一國傾其所有,聽從差遣,這份籌碼對這個神秘的門派來說或許不算貴重,但卻最合適,其餘六國絕不可能有人能像他一樣做出這樣的選擇。
如果蓬萊真為終結亂世而來,那他的訴求與他們的目的也並不衝突,除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第二個要求。
「若是這些籌碼只能換來羌國百姓安居樂業,那我願意以不再輪迴轉世,來付出第二個要求的代價。既能死而復生,干預轉世想必也並非無法。」
在《逐鹿》的世界裡,也有關於地府的傳說,據說人死後會不斷在六道中輪迴,不管是三善道還是三惡道,人的靈魂都會一直在死後轉世,只有兩種情況例外———一是所求之事逆天而行代價巨大,二是惡貫滿盈罪大惡極,這兩種情況下的人,都不會再有輪迴轉世的機會。
或許之前樂珩不相信這些神鬼傳說的誌異手段,但現在他信了,卻仍然願意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來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來生」,不是為他自己的來生。
樂珩的兩個要求———前者是他的職責,後者是他的私心。他無疑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先國後家,先公後私。只是……他想到了所有人,唯獨沒有去想他自己。
祝凌脫離了小公主身體裡所殘留的情感,拋開那些記憶碎片的影響,再去看樂珩,就好像看到了一朵極美的花從盛放走向萎敗,一塊無暇的美玉上橫亘著即將摧毀它的裂痕……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消逝,往往都令人惋惜。
樂珩看著她,他在等一個回答。
「你的提議確實很有誘惑力,好像只要我點頭,羌國的一切就都是我的。」祝凌說,「可是那些權利之後就是應盡的義務。」
「你還是在試探我,甚至不惜將自己血淋淋地剖開放在我面前。」祝凌的目光落到案幾角落那盞燈油上,「試探我能做到哪一步,試探我、或者蓬萊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你明明知道。」她嘆道,「我也是會醫的。」
那燈油里摻了與安魂香及其相似的幻魂香的粉末,曾經在燕國的秋獮上她就因為這個被燕輕歌撞上差點翻車,最後被迫杜撰出了璇霄的馬甲,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被發現了……」樂珩執起案几上的燈盞,出乎意料地吹滅了它,密室里陷入一片黑暗,「這種香產量稀少,製作不易,流落在外的也寥寥,我知道最近使用的,便是燕國秋獮。」
黑暗中,祝凌看不清樂珩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蓬萊同門之間,果然足夠坦誠。」
祝凌問:「你點幻魂香,只是為了證明這個?」
「當然不是。」樂珩低低地咳了幾聲,他的聲線有點不穩,「我只是不希望羌國,成為被放棄的第四個。」
祝凌反問:「被放棄的第四個?」
「烏子虛、你、丹闕,分別接觸了燕、夏,韓,可是沒有一個人最終留下來。」樂珩道,「若要輔佐燕國,烏子虛便不會身死;若要輔佐夏國,秋獮時夏國玉姝便不會嫁入蕭國;若要輔佐韓國,宮變之後丹闕就不會離開。至於其他……楚國君臣之間的拉鋸如同一桿放上了籌碼的戥秤,稍有不慎便會毀去平衡,衛國雖是奪位好時期,朝堂官位更迭,但衛國恪守禮法,想於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至少要苦熬三年五載。」
「我思來想去,似乎最合適的就是蕭國,蕭國國力積攢足有兩代,蕭慎兵變並未傷及元氣,他本人雖說手段酷烈了些,但知人善用,提拔人才不拘一格,確實有一統天下的氣魄,也是蓬萊最合適的人選。」
如果沒有開隱藏劇情線,按天下大勢的發展,蕭慎是最有可能一統天下的人選。
如果蓬萊不是祝凌杜撰出的幻影,而是一個入世後迫切想要尋訪明主一統天下的隱世門派,樂珩所說的確實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如果沒有蓬萊的出現。」樂珩說,「我最後選擇託付羌國的人選,就是蕭慎。」
「即使隔著國讎家恨?」祝凌突然問。
「即使隔著國讎家恨。」樂珩回答。
「羌國託付給他,並不代表我不會報復。」樂珩聲音里似乎還有笑意,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出來東西有多可怕,「絕子嗣、毀宗廟、間君臣……在不影響百姓的前提下,讓蕭國皇室一脈不得安寧。」
樂珩在羌國百姓中素有賢名,讓百姓敬服愛戴,在羌王離世時能壓住消息,有條不紊,消息宣布後兩代政權的過渡竟沒有水花,甚至沒有影響到羌國朝堂上下的運轉……
樂珩是不折不扣的政客,但政客絕不可能是純粹無暇的好人。在七國之中能登上高位的人,或許有憐憫之心,慈悲之念,但絕不會是好人,因為沒有好人能在這樣殘酷的傾軋鬥爭中活到最後。
黑暗中,忽有衣袂摩擦的聲音,祝凌的手腕被抓住,她的掌心被放了一枚圓溜溜的藥丸。<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