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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明未明的天光中,楚堯從袖中取出火摺子丟到了自己腳下。楚王宮最近沒有下雨,木質的祭台相當乾燥,幾乎是火摺子一落地,便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橘色的火焰慢慢游過木質的欄杆,木質的地面,卷上飄揚的帷幔,又沿著階梯一寸寸向下,它此時的光亮,竟要勝過天邊的金烏。
楚堯好像被這越來越盛的火光熏到了,他慢慢地彎下腰,眼眶有些紅。
他的身後,是一座古樸厚重的青銅大鼎,鐫刻著歷代楚國國君的豐功偉績,雕著楚國信仰的神靈異獸,此時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永遠堅不可摧。
「呼——呼——」
唐穗歲一隻手抱著東西,另一隻手提著衣擺,喘著粗氣拼命向前跑,餘光里的景色都在她眼中成了模糊的流動色塊。
心臟砰砰跳著,好像要跳出胸腔,唐穗歲只覺得呼吸間都帶著隱隱的血味,她死死地咬著牙,沒有停下已經累得快要抬不起來的雙腿,她了解楚堯,一如楚堯了解她。
呼入的氣體割得胸腔有難以抑制的疼痛,唐穗歲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天色已經在跑動間漸漸明亮,唐穗歲忽然看到了比天色更明亮的光———是祭台!
祭台上的火焰自上而下,照亮了整座楚王宮!
突如其來的無力感抽走了唐穗歲所有的力氣,她幾乎是一瞬間僵在原地,唐穗歲的手死死地抓著衣擺,好像要把那輕薄的衣擺抓出個洞來。
她看著那團火光,眼前漫起了水霧,於是那火光也在水霧中模糊。唐穗歲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然後抓起衣擺,毫不猶豫跑向那火源處,然後從祭台的入口沖了上去!
祭台里此時已是濃煙滾滾,火焰在四周跳著舞,像是一場肆無忌憚的慶賀。
唐穗歲將懷裡的東西用裙擺兜著,另一隻手捂著口鼻,只卯足了勁兒地向上沖,火焰越來越大,漸漸熏得她辨不清方向,她從沒有來過祭台。但她知道祭台里只有一條路,唯一的一條路。
她拼命地向上爬,火焰撩過她的裙擺,燙傷她的肌膚,她眼淚好像都是熱的,濕漉漉地流過臉頰邊,沖刷出一道又一道髒兮兮的痕跡,像是灰頭土臉的小乞丐。
在木質的祭台燃燒的噼啪聲中,唐穗歲幾乎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
「阿堯———阿堯———」
但她的聲音在這祭台燃燒的悲鳴中,被掩蓋得微不可聞。
「轟隆———」
一塊橫樑掉下,狠狠地砸在唐穗歲的肩膀上,她踉蹌著摔倒,裙擺里包著的東西散了一地。
唐穗歲從來沒有這麼痛過,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眼中掉下來,她抽抽噎噎地去撿那些散落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撿全了沒有,只是將自己目光所能及出的一切攏到懷中,然後繼續拼命地向上跑。
———她終於跑到了最頂層。
最頂層已經成了一片火海,火海的正中心有一個青銅的四方大鼎,鼎旁靜靜的躺著一個人。
「阿堯!!!」
唐穗歲想要用力地喊,可祭台里的煙似乎已熏啞了她的嗓子,讓她只能發出蚊蠅般的聲音。她想要衝過去,可那火勢太大,她幾次都被阻攔了回來。
「阿堯!!」
唐穗歲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她站在火海的另一端,想要呼喊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卻只是徒勞。
「阿堯!!!」
意識昏沉間,楚堯似乎在幻覺中聽到了唐穗歲的聲音。
他想要睜開眼,卻只覺得渾身沒力氣。
穗歲早已被他安排著送了出去,這大概……是他臨死前的幻覺吧。
抗難以抗拒的疲累拽著楚堯的意識往更黑沉的地方墜,但伴隨著呼喊他名字的嗚咽似有若無地傳過來後,楚堯卻猛地驚醒!
不對……不對!
那不是他瀕死前的幻覺,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呼喊他!
楚堯費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讓他幾欲肝膽俱裂的畫面———隔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正在火海的另一端哭泣。
楚堯從沒見過這麼狼狽的唐穗歲。
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全是黑灰,露在外面的肌膚擦傷和燙傷綿延不絕,肩膀上受了傷一直在流血,於是半身都是血跡。
而頂著這樣一身重傷,她卻還是堅定無畏地沖了過來,一直衝到他的身邊。然後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熄滅了身上沾染的火焰。
楚堯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撐起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跑到了唐穗歲身邊,用力地抱起了她。
楚堯已經吸入了太多的濃煙,此時說話都費勁,他氣得快要瘋掉了,可手上卻不敢太用力,因為唐穗歲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皮膚。
「你是什麼笨蛋嗎?就這樣往火海里沖,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他狠狠地罵著,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特別嚇人,好像恨不得把唐穗歲嚼碎生吃了一樣,「誰要你自作多情陪我一起死!」
「楚王后的流程都沒有走完,都還沒有昭告天下,你有什麼資格陪我一起死!」
「你為什麼要過來!為什麼要過來!」
楚堯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團火,燒得五臟俱焚,燒得他呼吸都快停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怎麼會有這樣自尋死路的笨蛋!
被他抱在懷裡的唐穗歲卻好像在這樣一抱中失去了之前所有的勇氣和果敢,她很小聲地抽泣著,說:「阿堯……我痛……」<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