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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特意打扮過,穿一身嬌嫩的粉團花紅,抹了胭脂,塗了口脂,容姿明艷美麗,如一束早春的山桃。
仙元無形,存于丹田,內窺時,瞧著是塊巴掌大五色光溢的橢圓小石頭,它連接她周身經絡血脈,強行取出,便要忍受如針刺、刀割般的痛苦。
小神女睜開眼睛,衝著樹下她的小姻緣安撫性笑笑,怕她擔心,面上儘量不表現出異常,緩緩吸了一口氣,意念凝為無形的薄刃,試著將仙元剝出。
像切開皮肉,打碎嚴密保護的肋骨,活生生將心臟摘下,小神女咬緊牙關,痛到忘記了呼吸,行動卻不曾有片刻遲緩。
原來做一隻普通的小石妖也並不容易,要割捨掉這麼多的東西,可她已經嘗到過人世間豐富的酸甜苦辣滋味,就再也無法忍受仙宮中千萬年如一日的寂寥。
——「我要吃,我要玩,我要曬太陽、淋雨、看雪,我要有人陪,我要自由自在。」
她要的東西,沒人能給,只能自己去找。
自由的代價巨大,小神女再也無法忍受,痛呼出聲,她睜開眼睛,丹田處如被刀割火燒,痛意不絕,小阿箏飛速奔來將她抱在懷裡,「停下來!停下來!」
「我不!」她大聲喊,齒關溢出鮮血,唇大張躺在小阿箏懷裡仰頭望天,雙眸布滿了猙獰的血絲。
霎時風起,烏雲翻滾遮蔽金烏,天一下黑了,山間生靈四處奔逃。
山下小紅猛地起身,遙望山頂,黑雲凝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漏斗,像一隻充滿憤怒的眼,又像一柄鋒利的劍,狂發吹拂衣衫,她害怕地抱緊自己,又牢記叮嚀,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天邊兩道黑影飛速而來,直奔山頂,卻被阻隔在罡風之外。
山間碎石、枯葉、斷枝被狂風捲起,現成了一道鋒利的風牆,朱雀和斗宿無法靠近半步,朱雀大喊:「妙璞,你又在做什麼!」
颶風的中心往往是平靜的,沒有風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小神女生生剝出了仙靈,她張開嘴巴,吐出一個白色的光團,仙靈凝出了實質,是一塊巴掌大透明的白色小石頭。
「好了。」小神女虛弱笑笑,將這塊小石頭隨意丟到地上。
小阿箏再傻,也看得出這風這雲都不是什麼好兆頭,她撿起石頭塞回她手裡,抓住她的手往胸口按,「放回去,放回去!」
忽而有淚奔出眼眶,小神女仰頭望天,見蒼穹之上,黑雲扭曲翻滾形成了一隻巨大的人眼,灰雲的眼白,黑雲的瞳仁,其中暗紫電光流轉,孕育著恐怖絕倫的雷電之力。
這是天罰。
凡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雲雷,連書本上也沒有記載,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小神女,天罰也是獨一份。
她是女媧親塑,天地靈氣孕養,人間香火供奉的上古神靈,誰有她這樣的膽子,偷摘仙果,私逃天界,散盡神力,生剝出仙靈,只為做一隻普普通通的小石妖。
放下容易,付出的代價卻是巨大的。
「為什麼?」小神女問天,「為什麼就一定要是我。」
她不要無盡的壽元,不要滔天的法力,不要仙婢侍奉,也不要萬萬人跪拜叩首,她什麼也不要,為什麼這也不准。
修仙不容易,做人也這麼難麼?做石頭也不許。
「怎麼辦,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天上是不是要打雷了?」小阿箏緊緊抱住她,彎腰遮擋了天,薄衫下後背節節椎骨像起伏的山嶺,她試圖以凡人的血肉之軀替她抵擋。
小神女眼淚洶湧不止,伸手撫摸她的臉,「阿箏,也許是我做錯了,我做錯了麼?」
小阿箏把她背到背上,試圖穿越風牆,卻只是徒勞,她伸出手,那罡風頃刻絞碎她指尖血肉,她縮回手,怔怔看著指尖森然白骨,茫然四顧,無處可去。
風牆外,朱雀和斗宿也試圖破開,卻不過是蚍蜉撼樹,朱雀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妙璞」、「妙璞」,風牆內小神女什麼也聽不見,她趴在小阿箏背上,歪頭看天,死盯著那隻神罰之眼,終於明白,她跑不掉了。
那隻眼睛一直看著她,無論她走到哪裡,都無法逃脫天道的制裁。
什麼石頭村,李家村,可笑至極。
她無話可說,雷罰降臨了。
小阿箏忽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發現二人位置已顛倒,她仰面躺倒在地,小神女雙手抱住她,將她護在身下,她看見柱粗的雷電如千軍萬馬奔踏而來,藍紫的電光在瞬間灼瞎她的雙眼。
耳邊轟然巨響,她眼前頓時一片黑暗,她伸出手,胡亂摸索,摸到身上人,小神女與她十指相扣,在她耳邊輕聲安撫:「阿箏別怕。」
她瞎了,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能感覺到她在身上的重量,她的香氣和溫度。
「你怎麼樣?」小阿箏茫然大睜著眼睛,她用盡全力地看,也只是徒勞,「好黑啊,我看不見你。」
小神女看見她目中流出血淚,在下一道神罰降臨之前,親吻她的嘴唇,「我沒事。」
整片山嶺都因這場聲勢浩大的神罰震顫,小紅還老老實實趴在樹下,頭鑽進地里,本能地躲避,朱雀和斗宿也遠遠避開。
小神女鬆開小阿箏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不想她再聾了,就連人家說話也聽不見。
感覺到溫熱的掌心貼在耳廓,小阿箏也摸索著捂住她的耳朵,大聲說:「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