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頁
眼前這兩名男子,雖是黑髮,卻額生細鱗,雙耳尖削,幸而不是夜叉那樣的異相,眼睛生在腦門和下巴,眼、鼻、口都好端端長在該長的地方。
赫連箏一向處變不驚,倒也不覺駭人,平靜與之對視。
「祭司大人,你醒來了!」男子對上她視線,頓時欣喜萬分。
耳邊再次吵嚷起來,紛紛呼喊著「祭司大人」。
赫連箏感覺脖子痒痒的,眼珠子朝右轉過去,卻見另一個黑袍男子正在她頸側穿針引線,將她的脖子和身體重新縫合在一起。
赫連箏:「!!!」
終於那男子縫製完,她才慢慢找回四肢的感覺,兩名男子將她攙扶起,赫連箏看清周圍的一切。
在瑰麗的五色天幕下,有一條流淌的光河,色幽綠,一眼望不到頭,也尋不到去處,河兩岸大片紅色彼岸花,開得焦焦燦燦。
她位於高坡,腳下一塊圓形石台,低矮處,烏泱泱站了許多人,盡都是額鱗尖耳的幽鬼一族。
她低下頭,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感覺頭眩暈,身麻痹,她的手根本不是手,而是一捆繩扎的乾柴……
四肢、腳掌和手掌都是樹枝用繩索捆成,身體用碎布頭縫製,裡頭塞滿稻草,大概是塞得太滿,布頭炸了線,幾根草杆從裡頭伸出來,朝前支棱著。
赫連箏目光掃視一圈,觀其身下圓形石台上鐫刻的法陣咒語,若是書中記載無誤,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招魂法陣。
說簡陋,是因為招魂儀式所用到的布幡、香燭、紅線、銅鈴等都十分低廉粗劣,她聞見點的燈油竟然都是用豬油制的,她的小妻子若是在這裡的話,怕是要饞得流口水了。
這就是鬼界?這就是曾赫赫有名的幽鬼一族?也忒窮了吧。
適才,這兩名男子稱她為「祭司大人」,赫連箏心想,她大概是被幽鬼一族當作什麼死去的領袖祭司給招魂招來了。
虧得她讀書多,不然遇見這種詭事,冷不防也得嚇一跳。
身份的事,赫連箏暫不深究,她現在只想知道,她的頭是什麼樣子。
「煩問,有鏡子麼?」赫連箏開口。
她的聲音也像稻草摩擦,細弱而沙啞。
兩名男子聞言,頓時一愣,齊聲道:「鏡子?」
「鏡子。」赫連箏平靜複述。
她兩條柴火腿抻在地上,兩條柴火胳膊去摸自己的頭,這柴火捆的手指自然是什麼觸感也沒有,用的力道大了,「咔」一聲,手腕子掉地上。
赫連箏:「……」
既是招魂,就不能做個好點的肉身麼?既稱她為祭司,這祭司的身份難道還配不上一軀千機傀?
她身邊個頭稍矮些的男子趕忙又取出麻繩,將她的手腕子重新拴起來,另一名高個的,已經四處去找鏡子。
人群轟嚷,顯然大家都沒想到,這次真的把祭司大人招回來,紛紛欲上前圍觀,有身穿黑甲的士兵上前維持秩序。
縫好了手腕,赫連箏左右無事,便問了一句廢話,「這是何處?」
「回祭司大人,這是鬼界,忘川河畔。祭司大人肯定早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大人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們招魂已經招了一百多年了!原本都快放棄,沒想到這次竟然真的把大人招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大人,你感覺怎麼樣,手腳還便利麼?」
赫連箏用自己的柴火手,拍拍自己的柴火腿,嗓子眼破鑼風箱似的,「你覺得呢?」
這矮個兒抓著後腦勺「嘎嘎」笑起來。
不多時,另一名高個兒男子捧了面巴掌大的琉璃鏡回來,這鏡子是管圍觀的小媳婦借的,用完還得趕緊還呢。
赫連箏兩隻比雞爪子還寒磣的柴火手捧起鏡子。
如果她有鼻孔的話,此處應有一聲長嘆。在她兩輩子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這麼磕磣過。
幾塊陳年陰乾的老瓜皮用粗線大致縫合在一處,觀其上波紋路,隱約可以分辨出,是夏瓜皮。
瓜皮上畫了兩隻細長的死魚眼,還真有鼻孔!不知用什麼東西戳出來的兩個洞,嘴僅是一道指長的口子,口子上下很貼心用硃砂畫了兩瓣鮮艷的唇。
赫連箏兩輩子沒這麼無語過。
她還了鏡子,「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你們要招的魂。」
說罷直接躺平。
可她這把老柴火,力道撒猛了,手腳又嘁哩喀喳斷了許多。
赫連箏是誰,滌天宗少宗主,前幾世如何的悽苦那是前幾世的事,她擁有更多的還是今世的記憶,小竹林里吃飯用的碗都是明如水、聲如磬的薄胎玉,她可受不了這樣的窮酸氣。
一看她不高興了,兩名男子立即誠惶誠恐地跪下。
高個兒上了些年紀,頭髮都白了許多,「祭司大人贖罪啊,這次的肉身確實粗糙了些,可我們也是沒想到,這次竟真的能把大人招來,大人歷經十世輪迴,前幾世我們都不敢動作,到了這第十世,再不招,怕大人哪天突然死了,魂魄被酆都收走,就不好要回來了。」
矮個兒附和:「是啊大人,我們一月一試,這次也是完全沒想到啊。大人委屈幾天,待我們重新塑了肉身,便能自如地行動了。」
這一世的赫連箏不是前世那個懵懂呆傻的趙小箏了,她出身修道世家,自小便博覽群書,那招魂法陣雖然簡陋,但絕無錯處,布陣的法師一看便是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