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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李玉然被母親扯著狼狽離去,林蘇笑著笑著,卻又嘆了口氣。
和林姑姑一樣,李夫子的轉世,模樣和性情,同樣找不到絲毫熟悉的痕跡。
是故人,卻已非故人。
林蘇站在柳樹下,看著那輪越發圓滿的明月,悵恍之中,卻有些釋然。
說來說去,這數百年的時光中,又有誰不會變呢?
連過去年幼的凌山虎妖都從懵懂小兒變成了為妖父母,性情改變,又何況是轉世之人呢?
這世界上,本就沒有永恆的存在,亦不會有……不變的故人。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潭縣中熱鬧無比,清潭附近,更是熙來攘往。
林蘇走在清潭附近,才發現這裡原來在舉辦中秋文會。
說到文會,林蘇也只有在未入道時參加過,後來沒過多久入了道,便再沒有見過了。
好奇之下,便隨著人群朝那裡走去。
此次文會不設門檻,凡是好學之士皆可參加,本就是中秋同樂之舉,故而清潭之旁尤其熱鬧,除了當地學子,還有來看熱鬧的百姓。
林蘇才走了幾步便見前頭有一個書生匆匆而來,對方見到林蘇站在外頭似乎被人群擋住了的樣子,一把便將林蘇推到文會中,匆匆道:「文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此次知縣大人和書院山長皆會出席,快些進去吧!」
說罷又匆匆離去,像是在找什麼人。
原來因為此任皇帝好道,所以也有不少學子穿道袍、戴道冠,對方見到林蘇,以為他也是來參加文會的學子,只是被人群擋住了,便熱心地一把將其推進去,以免遲到惹知縣和山長不喜。
既然被推了進來,林蘇索性就當個學子,近距離觀察文會。
過了沒多久,原先推林蘇之人也回來了,手裡還拉著個人,卻是他的同門師弟。
原來他的師弟臉薄,不好意思高聲大喊,也不好意思擠擠攘攘,結果真的被人群擋在外面,進退不得,好在他師兄來接應他,這才把他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三人偶然遇到,便開始交談起來。
不談不要緊,這一談,那兩人便發現,自己偶然遇到的這道袍書生學識淵博,通曉古今,而且儒道法皆有涉獵,其之言論,實在是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絕。
到了後來,前來攀談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把林蘇給團團圍了起來。
這裡的景象自然也引起了知縣和山長的注意,他們只當是潭縣來了個雲遊學子,知識淵博,雖有招攬之意,但此刻畢竟是中秋文會,便準備文會結束之後,再行招攬之舉。
而在知縣、山長相繼致詞之後,文會也到達了頂峰,各處學子或吟詩、或作畫、或著文,留下墨寶無數,亦有學子談古論今、品茶論道,一時之間,清潭旁滿是學子們的高聲闊語。
這時,林蘇突然聽到身旁有人道:
「咦,那是何人,為何一直站在偏僻角落裡,獨自一人?」
「怪哉,這人看上去好生古怪,我怎麼感覺渾身冷颼颼的?」
「你也覺得冷嗎?我也覺得冷!真是個怪人……」
林蘇心中一動,便朝著眾人言談中的方向看去。
只見那人穿著一件陳舊襴衫,孤零零地站在一株年歲悠久的柳樹下,身材瘦弱,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半張臉,讓人看不清神情……然而此刻,他忽然抬起頭,朝著這裡的方向看來,露出一雙漆黑幽冷無比的眼睛,孤僻陰森,宛如幽冥中的惡鬼修羅,再次破開了地獄之門,到達了人間。
——一如往昔。
「啊,他朝我們的方向看來了……他——」
突然間,林蘇周圍沒了聲音,像是他們的嗓子突然被掐了。
不少人的雙腿都開始顫抖,牙齒不知道為何開始打顫,學子們低著頭,避開那人的視線,和大家擠在一起,心驚膽顫、戰戰兢兢,他們汗流浹背,卻不肯分開,似乎這樣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安全感。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此情此景,林蘇突然笑了起來。
果然是一如往昔啊。
見到林蘇朝那個怪物的方向走去,眾學子大驚失色,卻在怪物的眼睛下戰戰兢兢,不敢說話,已然準備好去林蘇的墓前灑些紙錢,也不枉他們相識一場。
可是直到林蘇走到那株柳樹下,他卻依舊毫髮無損。
看著依舊渾身陰惻惻的徐覃,林蘇又笑了起來,對他說道:
「我聞東邊草原莽莽蒼蒼,羊白如雪而浩蕩無邊;西邊沙漠燦金瀚海,駱駝銅鈴音若流泉;北海蒼茫冰山雪水,日月同出而天水同色;南海縹緲萬丈雲煙,煙霞如血而萬浪齊天……」
「這錦繡山河、悠悠歲月,茫茫寰宇、萬千世界,一人獨行,難免無趣……」
「這位兄台,不如與我同去?」
卻見眼前這陰惻惻的書生沉默了半晌,方用嘶啞難聽的聲音答道:
「自當同去。」
眾人只覺一眨眼,倏忽之間,遠處那株活了數百年的大柳樹下,原先所在的一道士、一書生,便瞬間沒了蹤跡,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相互詢問,卻無一人知道,他們是如何不見的。
眾人又驚又奇,或許幾十年之後,有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潭縣街頭又看到了這一道士、一書生,風華正茂,容顏未變,方會在恍然之下,摸摸自己子孫的頭,吹噓自己曾經親眼見過仙人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