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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沒有聽媽媽後面的長篇大論,她已經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哼著小調就進入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太亂了。
所有的成績單,考試卷子,做不完的題。
都扔了吧!
她會有新的生活,嶄新的,不被任何人放棄的生活。
系在腰間的刀柄抵住了肚子,姐姐將刀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她又想起了沈醫生的話。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當你站在陽光底下,你沒有移動,但是太陽在動,所以影子與你的距離會不斷縮短,當太陽抵達頭頂上方的時候,影子將與你完全重疊。那個時候,你將擁有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機會,殺掉另一個自己,取代她的人生。」
姐姐握著刀柄,看著自己手上尚未痊癒的傷疤。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一定要殺掉自己呢?
明明是那麼相似的兩張臉。
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
竹猗看著姐姐將房間收拾乾淨,更加接近於她在淺層夢境裡見到的那個房間。
老舊而整齊。
這是兩個世界開始重疊的徵兆。
竹猗不動聲色走到奶奶旁邊,握住了她的手。
在淺層世界中,奶奶讓她快跑,但是在這個世界中,奶奶的手溫熱而潮濕,就像一個老年人正常的手。
她不理解竹猗的笑容,也不明白她在幹什麼,只是一味地將手中的糖遞過去,「吃。吃。你吃。」
竹猗接過奶奶手中的糖,知道奶奶現在什麼也不記得了。老年人的記憶時斷時續,想要問出來什麼,得需要一點運氣。
她只能轉而問媽媽,「樓上的老太太,她兒子的病還沒有好嗎?」
「是挺嚴重的,挺好一小伙子,人生全毀了。都是可憐人。」或許是想起了自己,媽媽又抱怨起來,「我覺得我們鎮子風水不行,大家各有各的倒霉,沒一個是好的。你看樓上那老太太,她兒子還沒結婚,就檢查出癌症晚期,她一把年紀還要出去工作掙醫藥費,結果自己也被查出來有病。」
想了想,她又嘆氣,「或許,這就是人生。」
「那你覺得會帶著兒子一起死嗎?對於她來說,死亡或許是種解脫。」
「怎麼可能!」媽媽詫異,「哪有媽媽能下得去手。」
*
夜裡的時候,窗戶外面起了風。
竹猗起身去關窗。
然而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窗簾被風吹起,鼓鼓囊囊,就像裡面藏著一個人。
黑漆漆的天空划過一道刺目的閃電。
要下暴雨了。
悶雷緊跟著響起,從厚重的雲層一邊滾到另一邊。
竹猗清晰地看見窗簾底下有一雙腳。
修長而白皙的女人腳,沒有穿鞋,腳尖點地,就好像在跳芭蕾舞。
竹猗往後看了一眼,發覺姐姐的床上也沒有人,被子掀開,床都已經變涼。
「姐?」竹猗試探性叫了一聲。
沒人回答。
竹猗又盯著那雙腳看了一會,太白了,沒有一絲血色,透著股涼意,就像是雕塑,而且以腳尖點地的方式站這麼久,怎麼看怎麼不像活人。
她試探性往前走了一步。
風忽然猛烈了幾分,將窗簾徹底吹起,如同一塊大毯子,直接蓋在了竹猗的臉上。
黑暗降臨。
竹猗感覺耳邊有一股涼意湧上來,從脖頸一路蔓延到耳後根。
血腥氣就像泛潮的海水直往鼻子裡鑽。
濕噠噠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有很多人在自己周圍跑,但是聽不見呼吸,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竹猗扯下蓋在自己臉上的窗簾,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撲騰翅膀的聲音,就像一群鴿子振翅飛起。
然而等仔細去看感受的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眼前只有風,只有雨,只有時不時的閃電,照亮了沉寂在夜色中的小鎮。
小白樓的塔尖在閃電之中就像站在世界之巔。
姐姐從門外走進來。
「你怎麼醒了?」她問得漫不經心。手上握著一把閃著銀光的刀。
「我被打雷吵醒,睡不著。」
「我也是。」姐姐打了個哈欠,見竹猗盯著自己手上的刀,解釋道,「我睡不著,去廚房削了個蘋果,你要吃嗎?」
「不用。」家裡根本沒有蘋果,但是竹猗懶得揭穿姐姐,「鎮子上有誰養了鴿子嗎?」
「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姐姐已經鑽上床,看見竹猗關注鴿子,又嘲諷道,「你難道不知道鴿子只是長著翅膀的老鼠嗎?有人將它們當成美好的象徵,但是老鼠永遠只是老鼠,傳播疾病帶來死亡。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喜歡鴿子。」
「說得有道理。」竹猗點點頭,跟著上床睡覺。
她知道自己剛才遇見的是什麼東西了。
是那些在花葉小鎮自殺的覺醒者。
相互對稱相互依賴的兩個世界,只是一個美好,一個糟糕。那些死去的人在淺層夢境中是飛過天空的淺灰色鴿子,在深層的夢境中就只能成為行走於黑暗與夜色中的遊魂。
*
下過雨的第二天早晨是晴空萬里。
竹猗按照約定來找慧子。
她們現在是同一個僱傭軍小隊的隊員,理應互幫互助。但是竹猗依舊心頭不安,她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關鍵的信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