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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好小被子,眼睛閉上,幾日幾夜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的人終於支撐不住。
她如此,其餘活下來的五男一女也如此。
這一路不易,不管是前往姜地,徹查當年之事,還是闖宮刺王,應付千里追殺,人能活著回到燕地,一是兄弟們的死換回來的,一嘛,燕人進了燕地,係數燕國保護,早個七八年還不這樣,規定是這兩三年定的。
因為燕國勢強。
這些人能活下來,多多少少有些運氣在。
而八年前的柴青,沒有這樣的運氣。
她是摸爬滾打地逃回來的。
明月被烏雲遮蓋,星子搖晃著失去蹤影,天地黯淡無光,柴青的夢裡也無光。
馬蹄聲滾滾而來。
是那些人。
那些人又追來了!
柴青狼狽地不成樣,衣服破破爛爛,染血的布條綁緊右手,掌心死死握著一把斷刀。
逃!
快逃!
不能被抓住!
她嘴唇乾裂,下唇裂開一道細小的口子,血線淌出來,白淨的小臉滿是黃土血污,頭髮毛毛躁躁的,靠近左耳的那一縷頭髮被削斷一截,想也知道當時有多兇險。
半大的孩子連匹像樣的馬都沒有,拿斷刀當拐杖,靠著兩條腿禹禹獨行。
全部的聰明勁兒都用來躲避公子揚的追擊,兩天前她躲在一家農戶,甫一出面嚇得老婦人差點斷氣,老婦有個兒子,是個憨厚老實人,最初的驚嚇過後,也出於好心地收留她,給她傷藥,雖說傷藥是用在動物身上的,給她一口剩飯吃。
柴青感恩戴德,險些掉淚。
就在她準備離開,不欲給人帶來麻煩的當口,她發現憨厚老實的漢子將她的消息賣給當地的官差。
從而得到十兩賞銀。
之後又是沒休沒止地逃亡。
這裡是靠近燕國的小城,柴青喘著粗氣勉強打理好自己,不至於嚇人,但打眼看來在人群里也顯得格外扎眼。
她賣了那把斷刀。
此刀名為‘不朽’,一度是少年柴青愛逾性命的寶貝,現在命都要保不住了,刀也斷了,她發現沒什麼比得上這條命。
她要活著。
絳絳死了,師父死了,她柴青,要活著!
活著回到春水鎮!
活著去見姑姑!
強烈的念頭在心間迸發,她變得不像她,連月來遭遇的一切,使得她心境在崩潰的邊緣,隱有走火入魔之兆。
說來諷刺,不朽不多不少剛好換回十兩銀子。
靠著這十兩銀子,柴青再次通過偽裝躲過公子揚的追兵。
公子揚是姜王第三子,有剛愎自用、貪功冒進的名聲,顯然在姜王看來斬草除根且除的是十一歲的孩子,是很容易的事。
彼時燕國還未對其他八國明晃晃昭示它的野心,燕姜兩國起碼在明面上還沒撕破臉。
三公子持王手令追捕要犯,守城的官員沒多難為,可謂一路暢通。
進入燕國境地,騎著毛驢行過一座座小城,柴青終究又被公子揚追上了。
一場場惡戰,一次次和鬼門關擦肩而過。
公子揚一腳踩在她手背:“跑?怎麼這麼能跑?”
柴青第四次被抓住,又被放走。
再被抓住,再被放走。
戲耍貓貓狗狗一樣,折磨一個孩子的求生之心。
那些人樂此不疲,張狂大笑:“逃啊,看你還能逃到哪?”
笑聲如同從鬼門傳來,陰森恐怖。
每個人的臉都幻化成惡鬼、野獸的形狀,一次次的抓放,一次次的戲弄,心理防線一潰千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柴青,這回知道怕了。
“別殺我,別殺我!”
“別殺我……”
“不要殺我……”
“殺了她!”
今夜無星無月。
睡在床榻的人頂著一頭冷汗坐起身,喉嚨發出呼哧呼哧拉風箱的聲音。
手心俱是冷汗。
她手撫額頭,劉海被汗水打濕。
柴青愣在那,半晌,很難看地笑出來。
魔障入心。
正是她兩年來武學境界停滯不前的因由。
明白歸明白,但救無可救。
柴青廢了。
.
柳眉一夜未眠,閉上眼都是腥風血雨,甚至死去的柴令都來入夢,一句話不說,眼神卻悲涼。
似在怪她沒照顧好孩子。但她清楚,即便柴令在世,得知此番真相都不會怪她分毫,說不準還會安慰她,陪她喝酒,幫她找漂亮的面首。
真正怪柳眉失職的恰恰是她自己。
柴青昔年受過的每一道傷,都以另一種方式到了女人心上,疼得她心都要碎了。
刺客盟的義士們這一覺睡得很熟,不到午後醒不過來。
也好在睡前有過進食,免了被餓醒的落魄。
柳眉派了信得過的人從旁伺候,給足義士們應有的待遇。
她不放心的是柴青。
柴青今日笑容燦爛,呲著一口小白牙來她這蹭吃蹭喝,好話說了一籮筐,大抵是覺得前幾日太不像回事,惹得姑姑為難,是以存心討人歡喜。
豈不知這會的柳眉見到她笑就想哭。
“姑姑?”柴青夾了大雞腿放在她碗裡,貼心道:“姑姑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