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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呃……”
符堇:[你喝吧,我不介意。]
方夏覺得有些不自在,明明以前也不是沒喝過給符堇點的茶。這次錯手拿了喝,感覺好似拿了符堇喝了一半的茶……想什麼呢?這杯茶符堇又沒喝過!這是事實,但是想到這裡,不知怎麼忽然間有些失落了。
方夏正打算起身,去前台給符堇重新點一杯茶,擱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手機屏幕上閃著來電人的姓名,是方夏的二師兄丁明。
“二師兄?”方夏順手接起電話。
“方夏,你聽我說……”電話那頭,丁明的聲音乾澀而低啞,細聽還帶著一絲哽咽。
方夏拿著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心底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丁明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人,平時懶洋洋的還沒個正形,總有一種對外物毫不關心的散漫,方夏幾乎從未聽過,從丁明嘴裡說出來的話,帶有什麼激烈鮮明的情緒。而現在,丁明的聲音中,卻充斥著壓抑的悲傷。
“師父……師父過世了,我們現在送師父回鵲山觀。”丁明顫抖著聲音,一字一字地往外擠,“你回來……送送師父。”
聽完丁明那話,方夏頓時感覺整個人如墜冰窖,張了張嘴,嗓眼仿佛被死死堵住,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臉上的血色褪盡,一片慘白,眼中空茫茫的,看著前方卻找不到著落點。耳中嗡嗡作響,聽不到電話里丁明又說了些什麼。
師父……過世了?
明明前幾天他還跟師父在電話里拌嘴,聽到師父為了一顆滷蛋紛紛地跟二師兄爭辯,那聲音聽起來那麼精神,怎麼會過世?
不可能……
他不信!
他得回去!
沒錯,得回去!二師兄一定是騙他的,就像之前謊稱師父得了腦血栓一樣……
他得回去揭穿他們的謊言,然後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方、方夏……?”侯朝清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方夏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要回鵲山觀。”
桌上的茶杯被他不小心帶翻,濺濕衣擺,方夏也不管,拉開椅子,就往咖啡店外沖。
符堇緊緊跟上方夏。
“方夏!等等……”
侯朝清沒喊住人,急匆匆找去服務台買單。付了錢,也不等服務員找零,就匆忙往外跑。然而,他剛跑到路邊,就看到方夏攔下了一輛計程車,正矮身往裡坐。等他追過去的時候,那輛計程車已經絕塵而去。
方夏坐出租一路趕到C市高鐵站,買了開往Q市的最近班次。
符堇跟在方夏身後,看著他用輕微顫抖的手捏著票,往自動檢票口塞,塞了兩次都沒能塞進去;看著他隨著人群上站台,差點踩空摔倒;看著他走進車廂坐下,安靜地看著窗外,窗戶的玻璃上映出他空茫的眼神——這是方夏第一次在人群擁擠的地方,視線沒有牢牢盯著自己,注意不讓活人從他的身體中穿過。
符堇站在方夏身旁,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從未經歷過類似的事,安慰的話也無從說起。
丁明在電話里說的話,他基本都聽到了。馬廣平的過世,對方夏來說,大概就像至親的逝世,這種沉重的悲傷,他沒有經歷過。他生前,與至親之間的關係涼薄,身邊也沒有類似這種關係的人存在,所以他理解不了方夏此刻的情緒。
然而,這種無法理解,卻仿佛將他和方夏分隔在了兩個世界,讓符堇感到隱隱的焦慮和憋悶。這是他化為厲鬼之後從未有過的情緒。他不需要焦慮,因為他一直冷眼看世;他更不會憋悶,因為他並不需要呼吸。
列車準點抵達Q市的,方夏直接在車站打了車,直奔鵲山山腳。
抵達鵲山山腳時,傍晚的天色已經褪了晚霞的艷麗,變得暗沉起來。方夏站在山腳下,一眼就能看到山頂。
鵲山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不過百米,可以說是山嶽中的小可憐。方夏對這座小可憐很熟悉,步行不過十餘分鐘,就能輕鬆抵達在山頂的鵲山觀。
然而,此刻站在山腳下,抬頭看山頂,方夏卻有了一種站在千丈高山前的壓迫感,感覺整座山都在無限拔高,向他侵壓過來,叫他心生恐懼。
仰著頭,看到眼底泛酸,方夏才抬起如有千金墜的腳,踏上青石鋪出來的台階。一階一階地往上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山頂的鵲山觀。
遠遠地看著道觀大門,上面門梁掛白,白底的燈籠上寫著大大的“奠”。
方夏感覺自己心底里拼命積累起來的否定,就如同陳年的窗戶紙破了洞,呼啦啦的涼意,從心底一股腦地吹刮出來,在他的身軀四肢中擴散,將他血管中的血液涼透。
方夏咬著唇角,僵立在了好一會兒,直到嘗到鐵鏽的味道,才慢吞吞地往裡走。
裡面燈火通明,有誦經的道士,有坐在一旁低聲哭泣的婦人,還有來回忙碌的村里人。
方夏拖著腳步,恍恍惚惚地往裡走。
穿過前院,就是前堂。那裡張掛白布孝簾,布置成了孝堂。
方夏踏進孝堂,守在孝簾邊的丁明和單義春站了起來,他們身上穿著白色的孝服。
“方夏……”丁明紅著眼,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又慢慢將視線轉入白布孝簾後面,“師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