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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鳳翔來了興趣,問你知道哪裡最不好唱?
「花旦的女扮男裝和女小生不同,性別底色要顯露出來,但不能刻意,而是在關鍵的地方自然流露。」刷完了視頻刷音頻、刷完音頻索性看相關論文的牙醫如此回答。怕自己講得不細緻,她舉例子,男主苦苦相求,甚至作式要尋死時,女主蔡蘭英那心急阻攔的一段就真切是女人模樣。
鳳翔吃驚,「沒看出你還是個資深聽眾。」
不敢當。杜應麒說也是湊巧聽過這齣,有點兒印象。但又聽鳳翔對這齣戲興致不高的樣子,她問,「是不喜歡這齣戲嗎?」
被說中心思的鳳翔淺笑,「由不得我挑,既然上台,什麼都得唱好。」當著牙醫的面,鳳翔還是說實話,「我真煩這種什麼私定終身、逃婚科考、中舉洞房的戲碼。最煩的是男人要死要活地要挾女人,沒出息。咱們越劇,要還是在這些糟粕里打轉轉,難說喲。」
「那你以後有機會唱現代越劇,比如演個牙醫什麼的,我能幫你的。」杜應麒說得認真,鳳翔也聽得當真,「誰說不可以呢。」
鳳翔唱腔靈動,眼神情態調皮,非常適合這個角色。台下的牙醫有幸端坐兩小時,眼裡冒著光彩,又怕盯太緊漏了心氣風聲,在鳳翔眼神掃過台下、差點和自己對上時便假裝看別的演員。
演完等鳳翔卸妝,杜應麒乖乖站在外面,聽到不遠處有人用嘉興口音聊天,看來是劇團老闆兩口子。她聽得一知半解,大致推斷出的信息是,「陳鳳翔這一走,還真得找個厲害的頂她。」
鳳翔要走了?杜應麒心尖兒被揪住。論進度,她已然感覺到些不一般的變化:陳鳳翔有時不喊她「小杜」或者「小牡丹」,而是叫「杜醫生」或者「杜應麒」;在Q上,鳳翔也會不自知地撒撒嬌,說句「算啦,周六中午要是你沒空我就自己吃了那隻老母雞。」見到自己時,鳳翔明顯情緒熱了起來,每次都提早準備了一桌子菜。
如果像拿著口鏡般仔仔細細地檢查,不算杜應麒妄自放大的部分,她還真覺得陳鳳翔對她有點兒感興趣。她無意中說了句「甘棠和她丈夫分居了」,陳鳳翔隔了一周還記得問,「那她有什麼新動作?」還有,杜應麒感冒已經好了三天,剛露面的鳳翔卻給她塞上中草藥,說是提升免疫力的。
時間再多點兒,再多點兒,也許就有量變轉質變的機會。杜應麒抬頭看夜空,愁腸百結時鳳翔走到她身旁,「幸好有你陪著我開車回去。」
開慣了夜路的鳳翔小心看路,和牙醫還聊著,「來寧波幾年,要說真正處下來誰,除了卯生,就是你。」杜應麒知道鳳翔在作總結,她說朋友不求多,求質。
「嗯。」鳳翔沉默了會兒,杜應麒猜她想說離開的事兒。結果車一進市區,鳳翔不去酒店不回家,反而到了驚駕路附近,拉著牙醫找了處大排檔,「不著急吧,咱們吃龍蝦。」
杜應麒樂意,就擔心鳳翔會不會累。鳳翔當然累,她喝著常溫純淨水,一口、兩口……喝了五口,才長長出口氣,「我下個月就回柏州了。」
她說師姐說了算的,打造柏州越劇品牌要拉回自己這個老搭檔,「我看著強勢獨立,其實也有點兒想家。」鳳翔搖頭苦笑,「而且,在這邊我也知道人家給的錢到了頂,再想多拿是不可能,人家給的也不那麼開心了。」
沒關係。你回柏州唱,我去柏州也方便。杜應麒低頭剝蝦,口吐大實話。
「你不是常在寧波出差嘛。」鳳翔睜大眼,看得牙醫結巴,「嗯……我們醫院,出……出差地點可以自己挑。」夜市燈光下的牙醫抬起那雙無風無浪的眼睛,嘴巴不好意思地撇一撇,酒窩隱隱。
鳳翔清咳一聲,半晌回了神,「那你累不累?」花旦平常說話是頂天立地的架勢,少有對杜應麒如此溫柔的時刻。牙醫的心尖兒上的揪痕被鳳翔不經意地撫平,她說不累的。
花旦輕瞋了她一眼,「我這人情欠大了。」
不是人情。杜應麒解釋,「我的確為自己的事兒來的,咱們有空就見,沒空兒各忙各的。」見不到鳳翔時,她一個人忙著在酒店裡聽各種戲,手裡還捧著杯麵。
見鳳翔不信,杜應麒說真的,「我特喜歡寧波,加上我周末也想自己安靜休息。」
誰能相信她來回近十小時往返,就是為了「休息」。鳳翔的食指直接頂住眉心揉了幾下,「你怎麼不明說呢?」
「我自己的事,自己負責。」杜應麒說你別有壓力,再說你陪了我這麼多回,吃香的喝辣的有時還揣著,還請我VIP席聽戲,我賺得不要太多。
鳳翔想了想,回頭招呼老闆,「兩瓶啤酒。」不喝常溫水了,這酒的滋味剛出來點——她陳鳳翔何德何能,招了這麼個大傻子?
兩個女人就用越發小的聲音聊天,「我其實挺喜歡你的性格。」鳳翔說你像我師姐,身上很靜,又有卯生那股子傻氣。你這人還不造作,有義氣。我提了一嘴我媽在省城醫院檢查身體,你馬上去找了熟人幫忙落實床位。你傻啊,我媽那是沒住進去呢。要是她早安排上了,你不是得罪幫忙的人了嗎?
杜應麒只是笑,她眉毛本就有點兒散,這一笑,更鬆了勁兒,像粘不牢似的。她只能一個勁地說「沒事」,「不麻煩」。她也挺開心鳳翔去向剛定就告訴了自己。這說明,她們的關係超越了網絡,也超脫了現實中的大部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