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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缺點?」牙醫想了想,「磨牙算不算?哦,不算,這個要記在我頭上,畢竟我是你的牙醫。」鳳翔的缺點是寧波那段感情內給她留下的:有時太乾脆。「開始和結束得都乾脆,可我理解了你的做法。現在你變了,名分這種事慢慢做實更好。」
牙醫的腰又被鳳翔擰了下,「最近還做得不實?」
牙醫一怔,「我特別喜歡你一個優點,表達上沒有唱戲時的云云雨雨,而是一針見血。」兩人默契地同時轉身往家的方向走,鳳翔忽然悶聲一句,「我擔心了好幾天,也知道是白擔心,你不是那種人。」
「你來柏州這個診所工作,是臨時的?還是簽了長約?」鳳翔覺得後者可能性不大,畢竟杜應麒的根在省城,她的家人、朋友,她的生活,事業,都最重要回到正軌上。她和自己,早晚要面對異地的問題。再捨不得,這兩個多月的相伴已經讓自己下了決心:要不做對周末妻妻。
這時候的醫生不再等著鳳翔「給名分」,她看著花旦,「是很長很長的約,我用積蓄和賣房的錢盤下了診所。我會長久生活在這兒,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換這個地方紮根。」
鳳翔的心猛然被戳得收縮了幾下,不是疼,而是一種混滿了震驚和感動的柔軟,她半天沒說出話,因為那句玩笑似的「我還沒下定論呢」此刻不該出現。面對做事做人做-愛都「實」的杜應麒,鳳翔只輕輕嘆了聲,「你這人……你好傻啊。」
再走一段,鳳翔打破了沉默,「可我這個身份,不能公開。」
「我曉得。我也還沒對父母交代,或者說,只交代了一半。」牙醫在電話里對催問「床和沙發買好了沒」的母親坦誠,「媽,我希望等感情穩定下來後再接你們。」
那邊喜出望外的老母親連聲「誒誒」,卻聽不到女兒在另一頭緊張的呼吸。
「媽,我無法結婚,因為我喜歡女人。」杜應麒這句話讓母親不敢相信,「胡說什麼?」
沒胡說。就是因為連胡說的膽量都沒有,所以我成了別人眼裡的大齡剩女。不是我挑剔,也不是我無心戀愛。我有心的,只是明白對象是你們無法接受的。我想要一日三餐熱情騰騰的日子,我想要下班回家有個知己貼心的女朋友和我一塊兒吃到打嗝。我孤單了很久,也愛而不得了很久,你們不是說我這次辭職去柏州太衝動嗎?
的確如此。我三十四歲了,再這麼磨蹭下去,我擔心自己連衝動的勇氣都蒸發乾淨了。我面前就剩下兩條路,收縮自己直到死去,在你們身邊做個乖乖女。或者,豁出去一回。她值得的,我喜歡她,每一天都更喜歡她。
母親沉默很久後掛了電話,而杜應麒忐忑了三天,鳳翔察覺到,問她是不是心裡有事兒?
「心裡有事也正常,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牙醫說鳳翔,「在我父母完全接受咱們之前,我不會說出你的身份。他們接受了我們後,如果你不願意,也不必見面的。」
我羨慕那種被雙方家人接納和肯定的關係,可我不會望梅止渴,也不會因此而對我們自己不滿。人生很難,各有各的難,甚至我們就算在一起了,很多難也只能靠自己去體會消化。
鳳翔眼色動了動,她說是的,可是有個人靠著,那些難似乎能過去得輕鬆點兒。我的難也有很多,最難的不是對我家裡人坦誠,再讓身邊人都接受咱們。也不是一旦公開,我可能上不了台,還可能要上網絡菜市口。我的難是好像沒有勇氣去思考一個問題:和一個人過好長的日子,再走完一輩子。
所以我說「試試」。我捨不得你從我的世界消失,這年頭認識人多容易,結束一段關係就能多麻利。我也沒自信,總擔心萬一我們談不來呢?萬一我們性格不合呢?萬一我們不歡而散呢?萬一……
應麒,我真的很怕,怕我們的關係帶來人生中更多的「萬一」,怕被它們纏得喘不過氣。可「試試」也是自欺欺人呢。
鳳翔說我還琢磨你膽小,你覺得我乾脆。都說反啦。你看著膽小,其實當斷則斷的。我看著乾脆,其實瞻前顧後,你這人溫柔,不願意用這個說法形容我,可我明白的。咱們倆能把對方都看到骨子裡,到底不錯的。這兩個多月挺高效。
走進小區,C區9棟近在眼前,「帶鑰匙了沒?」鳳翔問牙醫。
「帶了。」杜應麒拉她的手刷卡進樓,將自己的住處呈現在花旦眼前。客廳里冷清,廚房內空蕩,陽台上寂寥,只有臥室勉強喜慶:西貝莜麵村桌布床單還鋪在那兒。臥室里的柜子上放了本厚厚的相冊模樣的玩意兒,鳳翔打開,看到了牙醫的特有愛好。
前面的票據顯示她走遍了大川大河,從「寧波」那張車票開始出現後,多少次只重複著這段旅程,「柏州怎麼沒有?」鳳翔問。
「等我在柏州買了房,再把房本複印件貼上去。」牙醫微笑。
又一團火就在紅白格子床單上燒起來,本著「老娘要吞了你」的狠勁兒,鳳翔還鼓勵牙醫吸乾刮淨她。杜應麒露出了藏了多時的獠牙,一手把持著險峻地帶一邊放慢了節奏問,「咱們算不算女女朋友?」
花旦說不算,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杜應麒,你是個壞胚。你暗戀你師姐那麼多年都沒大動作,怎麼到我這兒就路子變野了?我就這點還沒琢磨透。
「別琢磨啦。」杜應麒說不算就不算吧,湊合著過唄,「甘棠的回應是小處動人,大處冷酷。」哪怕她後來試探我,我也當不了真了。因為她找我的時機每一步都太精準,都踩在了她需要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