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有個師姐說過,男人這種精得要死的動物,能在沒領證時給你白送錢的就算相當有誠意了。鳳翔覺得這話哪裡不對勁,但也有兩分道理。
鳳翔告訴小鄧,我們沒關係,你借錢我也不敢要。嘴上說得硬,但心裡對小鄧鬆動了點兒。過了兩個月,依然沒交上房款的鳳翔終於答應和小鄧「交往著試試看」。她想著好聚好散也行,小鄧卻是志在必得。
兩個月公開,三個月見家長。小鄧最後說,你別忙活買房的事兒了,錢留著自己花吧,咱倆以後不缺房子住。鳳翔後來復盤這段感情,覺得她那時太急了。也缺良師,老太太走了,王梨也從她的生活中隱退了般,娘家人更靠不上,從來沒人教過她一件事——一開始就沒看上的人,大概率不適合她。
也從來沒人告訴她,結婚對女人而言不是賭博那麼簡單,而是一場將血肉投擲進去的苦差事。反而家裡家外,單位上下,社會輿論,包括鳳翔唱的戲,看的電影電視劇,絕大多數都被一種聲音統一:女人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談了半年雞飛狗走的戀愛,在兩個人為了鳳翔究竟有沒有和其他男人眉來眼去吵了多次後,陳鳳翔忽然發現,她被架在了一個難堪的境地:認得的人見了她都問什麼時候結婚?這事兒除了陳鳳翔,在外界看來都是板上釘釘了。王梨曉得的遲,來問鳳翔有沒有這回事,小師妹脖子一梗牙一挺,像為了給自己出口氣似的,「是。」
王梨說你再考慮考慮?小鄧我看還差點火候。婚姻大事不能操切,也不能腦門發熱。
年輕人聽不進去的,說就那麼回事兒,不行我就離了。
王梨苦笑,「要是為了離婚而結婚,你這樣做的意義在哪兒?」
必然有意義的,只是當時的鳳翔看得沒那麼清楚。結婚的事兒在兩家長輩見面後就上了快車道,沒有鳳翔置喙的餘地。
虛歲二十五歲的陳鳳翔就和小鄧領了證,還沒進家門,丈夫就說,「鳳翔,以後我們倆好好過日子,你也要讓我省點心。」一聽這話,鳳翔知道不省心的事兒多了去。
頭樁不省心的事兒就是和小鄧父母住一起。頭一次經人事的鳳翔不知道小鄧激動個什麼勁兒,夜裡他換了床單後抱著親婚妻子好不溫柔。睡到早上六點,小鄧搖醒了鳳翔,「去表現下吧?」表現下新媳婦的覺悟,做一家人的早飯,他爸媽在隔壁房間等著呢。
鳳翔不做飯,翻身拉過被子接著睡。小鄧又貼上來,「那你床上再表現下。」
最不省心的事兒是小鄧婚前的小疑心病變成了大病。鳳翔有時忙,回家洗手就吃飯,只幫著洗洗碗筷收拾桌子。婆婆伺候兩個大男人毫無怨言,加上外來媳婦就不開心。總讓小鄧「多用點心,早點要孩子,鳳翔這工作拋頭露臉是沒法子,但你心裡要時時警鈴大作。」
小鄧對親媽的教導向來聽從,學以致用後,警鈴大作變成了「不教而殺」,只要聽到點兒風聲回家就教育妻子,「你這又不是上台,用得上畫口紅嗎?」
「表演完了就回家,吃什麼飯?王梨請客也不行。」
「你們劇團趕緊關閉了拉倒,拉贊助還要你陪席。」
「老馮和你怎麼回事兒?有事沒事他找你進辦公室做什麼?我去和他談談。」
本以為是個有點兒犯傻的男人,現在心眼兒卻變成了針尖。鳳翔問丈夫,你是不是魔怔了?你在單位沒提拔成辦公室主任朝我撒什麼火兒?
開始還是在臥室關起門窗小聲吵,後來變成大聲吵,再後來連吵帶摔。摔得同在一個屋檐下的老兩口臉上掛不住,私下勸鳳翔對小鄧多擔待點兒,「他對你是一條心。」
於是兩個人就能緩和幾天。只要小鄧不找茬,這架就吵不起來。但是以前找過的茬已經成了劇團的話茬,以前吵過的架也傳到了更多人耳中,聽眾咋舌搖頭,「這倆小夫妻啊,就怪陳鳳翔太漂亮了。」
吵吵鬧鬧一年多,陳鳳翔因為元旦表演後聚餐回家遲了,被小鄧拽了由頭又開始鬧騰。她懶得摔東西了,揉著發疼的頭問丈夫,「你不想過日子就說個準話。」
小鄧不語了,坐下後愣了好一會兒,「總不能你在外面風風光光,照得我臉上無光。」鳳翔結婚後,事業倒是上了軌道,新戲拿了國家二等獎,也評了二級職稱。
鳳翔說我在外面不是風光,我就是吃這碗飯的,唱得也不。你說你想過什麼日子?
小鄧支支吾吾,最後說你辭職回家我就心安了,我養你。彼時他一個月工資一千七百塊。
鳳翔呆住,那一刻才發現自己真是蠢,結這一趟婚像是給年輕懵懂交學費,也像引來一種聲音遮蓋了身邊的另一種聲音,但她耳根子從沒清淨過。
她在結婚後無數次的思考,「我愛這個男人嗎?」其實從沒愛過,只是從不討厭強行演進到「看得順眼」。小鄧結婚時的喜氣洋洋變成了婚後的疑神疑鬼,她對小鄧從「看得順眼」又回到了「看著心煩。」
結婚圖什麼?完成了一檔子社會儀式,卻搭進了自己的半條性命——小鄧那次動了手,衝動地將一個花瓶直接摔在鳳翔腦門上,罵鳳翔結婚了還不安分。
安安分分的陳鳳翔捂著腦門上的血珠子,「我辭了自己的飯碗換你一個安心?你算老幾!我安分守己也好放浪形骸也罷,你都管不著!」說完,不甘被欺負的越劇花旦提起另一個花瓶砸向了丈夫的額頭,兩口子一起在急診室縫了針,又進了派出所做筆錄。事兒鬧大了,報警的是陳鳳翔的公公,這個在家一聲不吭猶如隱形的老男人關鍵時刻走到了前台,向警察陳述他兒子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