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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伸手按住他的李言兮止住了動作。
只這一句便讓她沒由地心臟一疼。
腦袋裡閃過些許畫面,漫天大雪裡,屍體遍布的城牆上,有人將她摟在懷裡。
亂箭四起,鋒利又狠毒,護住她的人被箭射成了栓子,至死沒有鬆開她。
李言兮望著面前的人吸了吸鼻子,「你剛才叫我,聲音不一樣了。」
面前的人恢復了男聲:「怎麼不一樣?」
李言兮道:「你剛才叫我用的是女聲。」
「我記得你是誰了。」
對方手上揮著的扇子一頓,目光落在她身上,說不清是希望她認出來還是認不出來。
良久,輕聲道:「那我是誰?」
醉鬼不會察言觀色,也不會思慮太多。
於是李言兮瞧著她,眨了眨眼,褪去了悲傷的情緒:「你是傻子。」
宋若竟有些哭笑不得,連當朝天子都不敢這樣在自己面前撒野。
小時候宋淵罵了她一句傻,被她生生追了兩條宮道,就差跪地求饒。
宋若重新將額間的面具撥弄下來,戴在臉上,只露出一雙黑眸。
說完這句話後,李言兮便不再言語,她倒了一杯桃花釀,推到了宋若面前。
然後也不管對方喝不喝,又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伸手在石桌上摸索著,拿起一塊銀絲糖咬了起來。
宋若好笑地望著她:「不是說不想吃嗎?」
李言兮又咬了一口,咬到了裡面的花生餡,慢吞吞咽下後這才道:「……我不生氣了。」
說著指了指面前晃出重影的酒杯,「我請你喝酒,謝謝你。」
正值夏末,蟲鳴細細聽來還是有些聒噪,晚風颳過。
宋若原本打算重新取下面具,真的討口酒喝,手上的動作隨著那句謝謝停了下來。
某一瞬間,院子裡面的蟲鳴似乎停了下來,靜得厲害。
宋若低聲道:「你在南寧街讓我共傘,生日宴贈我香囊,書司甬道里拉住我的手,皆是為了謝我嗎?」
醉鬼不會有問必答。
安靜了片刻,宋若握緊了手中摺扇,「你不必因此逼著自己待我好,大宋存亡一事,我怎會袖手旁觀?」
李言兮垂著腦袋,認認真真吃著銀絲糖,根本不理會她。
宋若注視著李言兮,捏緊扇柄的手鬆了松,眸子裡像是裝滿碎掉的星星:「即使是你有私事相求,只要你同我說,我……」
吃完了手中那塊銀絲糖,李言兮才抬眼看了看面前這個有些吵的人。
她試圖理解面前的人在說些什麼,可是她發現自己理解不了。
於是她努力拼湊出對方話里的字眼,根據自己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回憶,說完了那句話,「謝謝你替我擋箭。」
宋若頓住,恍然覺得有什麼刺中了自己,失去了意識。
等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站在北牆之上,血腥味濃得厲害。
她在地牢聞過太多次乾涸的血腥味,早便適應了,只不過這一次是新鮮的血腥味。
她看見自己的兄長踩在幾具屍體之上,九五之尊的龍袍染了血,啪嗒一聲,他的劍掉在了地上。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麼狼狽的宋淵。
往常再怎麼樣,他骨子裡總是帶著狂傲氣,可這一次他瀕臨崩潰,像是隨時會坍塌的樓閣。
她想她應該弄清楚情況,撿起那把劍,去護住她的兄長。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座樓閣塌成廢墟。
這時,身後有人溫柔地覆蓋住她的眼睛,將她拉住。
不知過了多久,兵器聲忽然安靜了,什麼東西墜下了城牆。
又過了許久,她聽見了城牆下有一人道:「全軍屠城,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她好難過。
那是屬於小孩子般的難過。
有一個她原以為很好的人是個惡人。
捂住她眼睛的人不知看到了什麼,手一直在發顫。
宋若本能地想保護好這個人。
當深秋的第一片雪花落到宋若手心時,她上手撥下了身後之人的手。
這場雪下得又快又急,十幾仞的城牆下,她看到了皇兄的屍體。
那龍袍是他最常穿的樣式。
千軍萬馬沖入了京城,無數弓箭朝向了北牆。
她速即轉過身,本能地將身後之人護在懷裡。
長箭入骨的疼痛讓混沌的思緒忽然清明起來。
她想,應當早點表明心意的。
應該早點告訴她,自己想娶她。
——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現在有些遲了。
有什麼東西被塞到了她的手心,耳邊蟲鳴漸起,桃花釀散發出淡淡酒香,宋若回過神來。
她好像做了場虛妄的夢。
宋若低頭,看到了手心的珠簪,她的面前,李言兮正撐著下巴,眨眼看她。
「我頭髮亂了。」李言兮說。
她的頭髮披散開來,落於肩膀,還有些與其它頭飾糾纏在一起,一看便是自己硬扯下簪子弄亂的。
宋若握住珠簪,起身走至她身後,慢慢替她把髮飾拆下來,中間許是扯到了頭髮,李言兮上手拍了她一下。
醉鬼下手沒輕沒重,但是宋若好脾氣地把動作又放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