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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洪帆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恐懼、驚駭與絕望,而在鄭懷嘆印象中,他一直以來都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成竹在胸的姿態。他究竟看到了甚麼,聽到了甚麼,發現了甚麼,才會在死前如此驚駭欲絕?
——鄭懷嘆想起了那隻將腦袋踢過來的腳,那是劉平安的腳。
他驟然抬首,難以置信、表情空白、張口而無言、直勾勾地看向不遠處渾身浴血,正在微微撅著嘴,有些苦惱地擦拭身上半干血痂的劉平安。男孩兒像是剛剛玩了一場蹴鞠回來,而非殺死了人。他之前說甚麼來著?
敵人已經到了?騎兵共三十二人?
蠻夷的軍事素質與殘酷的軍事規則,讓他們在心中鑄就了鐵一般的決絕:士兵絕不可能丟下首領離開。但現在章洪帆的腦袋就在這裡,作為老對手,他太熟悉他了。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那三十二個人,已是全軍覆沒。
靜默。良久的靜默。
鄭懷嘆忽然從胸腔里擠出狂放的大笑聲!
他驟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命不該絕!他進入這山林莫非是上天的旨意?是上天不肯亡宋的預示?眼前的這小小少年,哪裡是甚麼山野村夫,分明是上天恩賜給他的絕世殺才啊!!
「——之前你問我甚麼來著?我的名字?」
不久前還自稱「鄭懷嘆」的青年,面上一掃頹唐絕望,而是雙目璀璨如繁星,頂著臉頰泛濫的痛楚與淋漓的鮮血,微笑著望向劉平安,聲音鏗鏘有力。
「我乃宋帝血脈,趙家宗室,我叫……趙氓溶!」
作者有話說:
高亮。本文背景世界包括人物、地名、年代在內,完全架空,請勿考據。
反正也考據不到……
第45章 劍客(九)
(劉平安的離去,劉丑夫的過往。)
「噢, 」劉平安面對曾經的鄭懷嘆,現在的趙氓溶的回答,沒有露出絲毫吃驚,反倒微微噘嘴, 有些不高興的說, 「所以……你之前是在騙我啦?」
趙氓溶微微一驚,隨即意識到劉平安的性格與環境決定了他的塑造, 恐怕眼前這個小少年甚至不明白什麼是「皇帝」, 什麼是「趙家」, 而對他,也絕不能用任何民族大義、愛國愛君的方式, 只能交易與誘哄。
於是,年輕的宗室立刻笑容滿面地摘下自己手腕上的弩箭, 遞向劉平安,讓後者的眼神落在了弩箭上,才微笑道:「實在對不住, 是我做得錯了, 不該欺騙你。這隻弩箭十分稀罕, 送給你作為賠禮,希望你不要生氣。」
「它叫弩箭?就是剛才你捅自己的東西?」劉平安的眼睛亮了,一把抓過那隻精緻的手弩,好奇地看來看去。他的視線投向方才弩箭射入的樹身, 上前幾步,摘下箭矢,在趙氓溶的幫助指點下, 很快熟練地將其插入凹槽。
劉平安用箭尖對準自己的眼睛, 手指一撥, 箭矢便驟然飛射而出!
「小……!」那個「心」字尚未說出,眼睛瞪大、神色緊張的趙氓溶的喉嚨里就卡住了。只見劉平安單手一夾,那貼著眼球的箭矢便立刻從極動化為極靜,死死停在了劉平安的手指上。趙氓溶看得眼皮直跳,這樣的力量,恐怕不下於一頭棕熊了罷!
「真有趣,我原諒你了!」劉平安重新露出了燦爛清爽的笑靨。
在心中將劉平安的可怕程度再提高了一個檔次,趙氓溶微笑道:「之前有敵人在身後追逐,未曾盡到禮節,現下不知可否拜見令尊?……啊,我是說,能不能去見一見你的父親?」
「當然可以。」劉平安戀戀不捨地將眼睛從弩箭上拔開,「不過你要說是自己來到房間裡的,而不是我找到你的,不然阿爹恐怕會擔心我。」
趙氓溶做出了保證,劉平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剛剛殺過人的細膩手掌上染了一些血跡,透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但依舊溫熱,皮下血液充滿活力。劉平安拉著趙氓溶快速奔跑,承擔著他大部分重量,將他拉扯著,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茅草屋——在殺人之後,實在浪費了不少時間。
一到茅草屋處,劉平安便鬆開了趙氓溶,自己鑽進了房間裡換衣服、擦洗身體面孔了。今天他不但沾染了滿身的草屑泥土,而且還多了因氧化而乾涸的滿身血痂,擦洗費了一番功夫。等劉平安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整整齊齊地走出裡屋,就看見門外的劉丑夫正滿臉複雜地望著趙氓溶,而後者則一臉溫和的微笑。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兩人,劉丑夫望向劉平安,神色中夾雜些許複雜,卻依然下意識放鬆了臉色,說了一聲「平安」;而趙氓溶則更為乾脆,直接向他微微拱手示意。劉平安便主動給兩人倒了熱水,請他們進房間談,自己則回到裡屋去,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仿佛在一盞茶時間之前,並未作出任何殺人舉動。
劉平安沒想偷聽兩人談話,他只是興高采烈地把玩著新到手的弩箭,時不時用手指輕輕撥弄弦,偶爾用擦乾淨血跡的最後一支箭矢射來射去地玩耍,他不用擔心將房子或布料弄破,因為一旦箭矢射出,劉平安反手就能撈回來,絕不會讓其出現在臂長之外,玩得不亦樂乎。
等他玩耍了片刻,白皙如玉的耳朵微微一動,捕捉到兩人靠近房門的聲音,連忙將弩箭塞進衣服里遮掩住,才面向門的一邊,看著門開之後劉丑夫那張抑鬱而哀愁的面孔,露出一如既往純真的微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