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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平安道:「大宋還沒有完。趙氓溶不也是趙家人嗎?他當皇帝就好了。」
他自然是在外頭聽人說過這消息的,雖然這些年劉平安已經知道了什麼叫皇帝,知道了皇帝的重要性,但他本身還是對皇權與官員沒有半點敬畏之心,因此並不覺得這條消息有甚麼不對:「他現在病了,是不是就不能當皇帝了?」
在座眾人早已習慣了劉平安的說話方式,更是明了他的性子,自然不會因他「大逆不道」的話語而勃然大怒。便是怒也怒不出:釣魚城而今的情景與不斷進出冒險的劉平安可脫不了干係,甚至能說,現在的釣魚城,有一半功勞都是劉平安的,而他又武藝絕倫,在外頭更有種種逸聞流傳,名望極高。因而他們只有無奈苦笑。
「是啊,趙將軍這病,病得離奇,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如今已是病了快半個月了,每日狀況愈下,我等已經商量過,若趙將軍當真——。我們就只能開城投降,希望以此換得金人不屠殺百姓了。那時候,大宋滅亡,我等自然也就只共同為國赴死,如此而已。」
劉平安從這些人眼中看出了他不明白、不理解,也從未有過的神光。他們已經下了決心了。他沉默片刻,道:「趙氓溶的病,或許……是因為我。」
「……此話怎樣?」
「我原先在外頭遇見一個道士,他看著我,說我正是天煞孤星,註定孤苦伶仃的命,若是有父母親朋,他們必然會被我牽連而死。趙氓溶一直以來,身子骨都很健康,怎麼這一回突然得了只能養著的病?恐怕他是被我克了性命。」
劉平安道:「我答應要保護他的。只要我離開這裡,說不準他就病好了。」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
眾人面面相覷,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自然相信仙神,相信著天命,這話著實如一記重錘敲中了他們的心。是啊,太巧了,若當真趙氓溶是被劉平安克了命呢?但他們同時又無法說出任何贊同之語——劉平安著實為釣魚城,為大宋抗金,付出太多了。
他救過趙氓溶的命,也救過當下無數從外頭進入釣魚城的士子、兵卒、百姓的命,更逞論本身乃萬人敵。他們的預測規劃之中,其實有許多戰事都將劉平安劃入了其中,沒他不可的。劉平安一走,別說那些規劃中反攻金人的戰爭策劃了,他們恐怕會被百姓的唾沫星子噴死。
——但趙氓溶是他們能找到,唯一有明主之相,也唯一是真真切切的趙家血脈的人了。
他活著,還可稱帝。他活著,大宋就沒有亡!中原大地那些依然在抗金的志士們就還會繼續奮鬥。若他死了,一切便都如無根之萍,無水之木了。
他們沒想過,這是否是劉平安想要離他們而去的推脫之詞。他壓根用不著,這屋子裡的人都死了,恐怕劉平安也不會死。他沒必要用上天欺騙他們。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題,而劉平安沒等他們下定決心。
「我要走啦。如果趙氓溶真的醒了,我就不再出現在這世上了。但如果他還是死了,我就出來,繼續殺金人,直到我死了為止。」劉平安道,他正在發育中的聲音有些沙啞稚嫩,但卻正是毫無轉移的篤定之意,「——再見了。」
劉平安手持長劍,穿越一眾靜默不語,宛若雕塑的人們,向門口走去。
當他掀開帘子,正欲踏出門時,身後忽而傳來一聲「且慢!」劉平安轉過頭去,望見知府余誡忽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神色肅穆,整理衣冠,雙手合攏,面對劉平安,深深一禮。
「劉小兄弟之恩情,我輩必當永世銘記——小兄弟,一路走好!」
眾人隨之起身,肅容斂袖,聲音鏗鏘:
「一路走好——!」
劉平安愣了一愣。一種奇怪的、從未有過的感覺纏繞住了他的心,讓他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甚麼話來,嘴唇翕動,張了張口,卻最終一言未發,只微微一笑。
「各位珍重。」
夕陽斜下,山巒重疊,微冷的空氣帶來一串大雁的啼鳴,稀薄的霧氣籠罩在整個釣魚城,少年的眼睫濕潤漆黑,如同墨羽。
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
第50章 劍客(完)
(劉平安的逝去,劍魂的閃耀。)
瘦月殘秋, 風刀霜劍。
劉平安默默地離開了釣魚城,他望向遠方,心頭一片迷茫,不知該去向何處。想來想去, 只有回到曾經遠離俗世的山林之中。
少年日夜兼程, 終於抵達山腳,沿山林小路曲折而上, 不多時, 便望見自己生長十一年的小屋。雖則蓬門蓽戶, 茅茨土階,卻令他精神一振, 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顏來。
「爹!阿爹!我回來啦!平安回來啦!」
劉平安三步並作兩步,一陣旋風也似的奔入柵欄之中。他大聲喊道, 可剛剛踏進院子,面色不由地一變,露出些許困惑神色。
院內雜草叢叢, 圈雞養兔的地方早被亂糟糟的撕扯壞了, 裡頭的雞兔已是不見了蹤影, 甚至雞圈邊還有淅淅瀝瀝、點點滴滴的乾涸血跡,都是經年累月留下的。種植小菜的田圃也已徹底荒廢,大半菜根被剖挖而出。
更別提柵欄上一層厚厚灰塵,茅屋屋頂被風颳而無人修繕, 角落有些七歪八扭。
好似常年無人居住的模樣令劉平安心中一驚。他不顧灰塵,推門而入,吱呀一聲, 屋內狀況只比屋外好些, 卻好得有限, 依然塵土厚重,寥落冷寂,一切皆被放置良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