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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痙攣,酸水翻騰,膝蓋麻癢,喉嚨疼痛,眼球乾澀。
……想吐,想跪在地上,想發抖著求饒。
這是活著的「蟲子」在目睹了無數「蟲子標本」,並被熱情而溫柔地邀請「一起成為標本吧」時最本能的、源自於生命的反應。
——恐懼。
阿伯特緊緊地攥住了手。他像被釘在地上了一般在原地動彈不得。他臉頰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迎著D期待而殷切的目光,老人吐出了乾巴巴的婉拒。
「非常抱歉,我想我並沒有渴望延續自己的生命到這種程度……」
「哦。」阿伯特發誓他看見了D臉上輕微的遺憾,但很快那遺憾轉為了和氣的笑容,「那就讓我有點頭疼了……你想要將生命健康的延續下去,但不想成為永恆?嗯……這就代表著,你想繼續活下去,不在乎以後會不會死去?這個嘛,倒是也可以……」
阿伯特聽聞這話,整個人像被寬赦了一般鬆了口氣:「是的,您有什麼辦法嗎?」
「人類是柔弱而美麗的,生命很難繼續維持下去——至少現在,你們暫時沒有進化到可以延長壽命的時候。而你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等待……」
D笑著問:「要拋棄人類的身份,成為其他種族嗎?」
阿伯特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D伸手招了招,示意他跟上,自己轉身朝門外走去,回到了先前帷幕層疊垂下的辦公室內。不知何時,辦公桌上多了一隻顏色鮮紅的小瓶子,瓶蓋是純金雕刻的蝙蝠,瓶身透明,內里盛放著一滴鮮紅的血。
蝙蝠雕刻栩栩如生,它張開雙翅,面孔仿佛像人類一般具備著隱約五官的輪廓,張開的嘴巴里彈出兩顆尖銳的獠牙,眼珠鑲嵌著兩顆熠熠生輝的紅寶石,波光流動,仿佛隨著行動而轉移視線,令人毛骨悚然。
蝙蝠、鮮血——阿伯特的心中隱約意識到自己將要獲得怎樣的「嘉獎」……他用灼熱的視線緊盯著小瓶子。
D將小瓶子遞向他:「雖然很遺憾,但如果你要拋棄現在的人類身份,就飲下這瓶中的血吧。飲下它,你將成為「吸血鬼」,時間不能將你變得衰老,但你將永遠恐懼陽光。純銀與桃木製作的木樁釘入你的心臟,就會將你殺死。大蒜汁液令你厭惡至極,你只能吞咽鮮血以求存活。
阿伯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小瓶子,將其一飲而盡。
那一滴鮮血仿佛依然是「活著」的,帶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活躍,哪怕在玻璃內轉動搖晃,也不會有任何一絲殘留在瓶中。
鮮血跳入阿伯特的口中,從喉嚨入內,像吞下了一顆硬質的寶石。
巨大的熱量從小腹擴散,隨之而來的是幾乎碾碎骨骼的疼痛,阿伯特發出一聲咆哮般的嘶吼,再也無法維持體面,翻滾在地,因痛苦抓破了自己的面孔。
衰老的皮膚被他生生用十指撕下,鮮血很快染紅了他全身,裸露而出的鮮紅血肉一陣蠕動,重新生長出柔嫩如嬰兒的皮膚。他將自己的眼珠挖出,又折斷了自己的骨頭,一邊痛苦的慘叫,一邊折磨著自己的身軀。
此情此景若被旁人目睹一定會感到極其恐怖而本能逃走吧,但D卻彬彬有禮地站在他身邊,低頭俯瞰著蛆蟲般翻滾的阿伯特。
被劇痛折磨到頭腦空白的阿伯特在極為偶然的巧合中看見了D的目光。
臉上掛著的微笑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偶或機械般毫無表情的臉,異樣感幾乎如針般刺扎著他的精神,而那雙漆黑的眼睛中……什麼也沒有。
如同端詳一件物品,或者一種毫無價值的垃圾。
——在失去了「人類」的身份之後,D對阿伯特細微的溫柔慈愛已消失殆盡。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不斷的進化,不斷的改變,已經退化的動物的危機感重新孵化,在他的大腦中瘋狂顫抖——因他面對D而感到無與倫比的恐懼。
阿伯特發出悽厲的慘叫,那是低級生物目睹高級生物的感覺,是從基因、本能、靈魂深處發出的,假借肉體疼痛,實則宣洩著恐懼的慘叫。
而等他再次恢復意識、從地上爬起來時,阿伯特已經從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變成了年富力強的青年。他皮膚白得耀眼,五官深邃,眼瞳澄澈,肌肉輪廓分明,渾身沾滿了自己的碎骨與血肉。
強大的力量、健康的活力、恢復過往的年輕……阿伯特看著自己血糊糊的手掌,因激動而微微發抖。在經歷了絕望的衰老之後,他終於、終於——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東西!
而這一切,毫無疑問——是D賦予他的。
阿伯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與野望,神色謙卑地垂下了頭:「閣下,請允許我為您效力……您的光輝如此耀眼以至於讓我無比順從,我會為您拓展更為偉大的未來,而弗蘭斯,終將成為您的遊樂場。」
他露出了一絲笑容,沾滿鮮血的年輕面孔洋溢著可怕的瘋狂。
「那麼、我期待著,阿伯特。」D對他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再一次握住了他的肩膀,「出來太久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阿伯特再次感受到了那令人難受至極、頭暈目眩的「穿梭」感覺。
在他即將離開收藏館內部時,阿伯特本能地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地面上自己曾經被撕裂的、衰老的血肉骨骼。
搖晃著的陰影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它們扭曲著延伸,巨大的影子從天花板俯下身,像野狗或怪物一樣舔舐著地面上阿伯特曾經的血肉,發出了噁心的咀嚼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