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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了啊, 那可是兩條鮮活的人命啊!
王海心裡戚戚然,很不是滋味, 懊惱著自己的倒霉勁兒,這段時間他恐怕不會再做外賣員了,這件事實在給他很大的心理陰影——送外賣到死人家, 誰不晦氣?
但是不做這個, 他又能做什麼呢?
王海年過四十, 已經是貨真價實中年人了,他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而是個進城務工的農民,老家在外地, 家裡有老婆孩子。女兒已經二十四在北京上班,為了方便照顧女兒,老婆是在女兒學校附近找的工作, 跟他不住一塊。
雖然老婆跟他一樣出門在做服務員, 女兒工作也穩定, 但是大城市開支大房租貴,剛剛工作的女兒一個人很難支付得起,他不幹活攢錢,未來給女兒買房子首付的錢都沒有,更別提結婚的嫁妝,女兒現在連戀愛都不敢談,生怕沒錢花——都有難處啊!
他不打算讓家人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這事,免得讓他們一起擔驚受怕。
王海在路上茫然地走了一陣,找了個空地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掏出口袋裡的小靈通翻找到一個號碼,那是他原先一起幹活的同事,他倆關係不錯。
「喂,老李啊,是我,王海。最近怎麼樣?……哦,那挺好!兒子爭氣啊,你以後肯定有好日子來呢……我就想問問現在有什麼活兒缺人,我可以做……嗨,這不是現在年代不景氣嘛,我也沒什麼文化,做不了精細的好工作……好好,我做,謝謝你啊,回頭請你吃飯!」
王海放下電話,流露出一點放鬆的表情。
剛才同事告訴他,最近正好市區在蓋新樓,缺人搬水泥做粗活,他如果願意就推薦他去,那王海肯定是願意得很啊!他打算先做一陣子,度過這段時間了再回去干送外賣的活,畢竟送外賣更輕鬆點。
王海抬起頭,抹了把後脖頸的汗水,仰望著空中逐漸暗淡的天色。
鋼鐵大樓的矩形窗戶一扇扇整齊排列著,仿佛井然有序的無數個眼睛,在他面前悄無聲息地匍匐,那些漆黑的眼睛零星亮起,逐漸變成一隻只亮堂堂的燈籠,漂亮而溫暖。
萬家燈火,沒有一個屬於他。
……
隔天,王海就麻利地進入了工地搬磚。
因為是臨時插進來的,他特地花了點錢給包工頭買了包煙做人情。
王海負責的工作是攪拌水泥,以及做一些其他人臨時需要幫把的雜活兒,工資日結,價錢不多還很累。架子工倒是錢多,但他不敢做那樣危險的工作,在大樓上上下下沒個著落的,萬一不慎摔下來人就沒了,不值當。
可惜沒帶走那枚戒指……王海哼哧哼哧地幹活,汗水如雨般落下,早已把背心前後浸了個濕透,心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念著先前的金環,隱隱有些後悔。
如果他膽子再大一點,悄悄偷走戒指賣掉,現在也不用這麼累了,說不定還能歇幾天,緩一緩勁兒。
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什麼用。王海嘆口氣,認命的繼續幹活。
他幹了一個月,為人勤奮老實,幹活腳踏實地,逐漸得了包工頭的信任,後來包工頭知道他家裡困難,為了給他剩幾個錢,讓他能晚上在工地的帳篷里睡覺,就給他說晚上在工地算加班,有加班費。
王海知道這是在照顧自己,請包工頭喝了瓶酒,千恩萬謝地欣然應了。
雖說「晚上加班」只是包工頭嘴上的說法,但王海出於良心,還是每天晚上在工地里巡邏兩圈轉悠著,看看材料和建築的情況才肯睡覺。
這天晚上也不例外,王海一如既往地提著手電筒在黑暗中前進,他已經熟門熟路了,走起來輕巧地避開碎石和坑洞。
工地在偏僻的郊區,夜裡靜悄悄的,幾點星子懸掛空中,仿佛黏上黑色天鵝絨的幾粒飯黏子,王海看完器材往回走著,他突然聽見遠處好似有隱隱約約的嗚咽聲,細細的聲音在寂靜中迴蕩,如幽咽的風。
王海整個人精神一振,本能地拿住了腰側的短棍,小心翼翼地朝聲音來源走去。
燈光照亮了一圈景物,一個跟他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正蜷縮著坐在地上,肩頭髮抖,漆黑的長髮從頭上流淌下來,她抱著雙膝,身穿短袖長褲,在風裡瑟瑟發抖,吸著鼻子。感受到燈光的照耀,她有些驚慌地抬起頭,跟王海對視了一眼,女孩的眼睛腫得像桃子。
「姑娘,你這大晚上的怎麼來工地了,還在這哭?咋了嘛?」王海原以為是竊賊,現在看卻不是,放下短棍站在原地發問。他覺得女孩是遇到了困難,一邊和聲問著,一邊打量她。
「我……我不知道有人……對不起……我沒想過……」
女孩說話顛三倒四,吞吞吐吐,一邊抹眼淚一邊站起來:
「我出來時身上沒帶錢,也沒帶手機……叔叔,能不能讓我在這呆一晚上,別趕我走?我……我以後可以給你錢……」
王海看著她哭得可憐,一時之間想起了自己的女兒,起了點憐憫之心。
他掏了掏口袋,把今天賺的一百塊紙幣拿了出來。皺巴巴的鈔票浸著汗水的污漬,王海折了折,捏著錢伸手遞向她,看女孩呆著,還又往前遞了遞。
「叔叔,這……這是……?」女孩小心捏著錢幣,怯生生地看他。
「我也不清楚你怎麼來的,但是你拿著這錢,出去趕快打個車回家去吧,這工地里也沒什麼能睡的地方,你待一晚上怎麼熬得住?回家吧,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