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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憑藉兄妹的努力能夠對方家造成傷害。
即使這中間借用了部分鞠貴妃的力量。
「人的腳下如山,越低矮的地方越堅實,越高聳的尖端越危險。」奉天府尹不知道何時脫離隊伍,緩慢踱步。
他還是慈眉善目的老頭模樣,下巴上掛著稀疏的羊鬍鬚,眼底永遠帶著咪咪笑意。
他好像看透了許默的利用,卻並沒有介懷,仍願意在這位優秀兒郎迷惑時走過來,用隻言片語點撥。
「學生不懂。」許默迷惘道,「方家於天家重要所以給三分薄面,如今又砍去嫡子臂膀像是不重要,可若是真不重要,為何不徹底株連。」
還是那句話,科舉舞弊堪比謀逆。
做兒子的方遠被判斬首,做老子的方懷仁卻連官位都巋然。
憑什麼?為什麼?理由呢?
「憑方家在朝中佇立多年,大小官位數十以計,真把方家株連砍頭,空缺出來的職位哪裡提拔?」奉天府尹捋著鬍鬚道,「也憑方將軍赫赫戰功,方家保衛家國貢獻出的鮮血與性命。」
「不要說大房跟二房有矛盾,一筆寫不出兩個方字,更何況方家榮耀不止大房將軍,還有數不清的祖祖輩輩。」
方恆的祖父,同樣也是方遠的祖父啊。
所有用功勳堆起來的世家,基礎都堅實到難以想像,他們於百姓心中有地位,他們生意遍布整個豐京,他們人手安插在朝廷各處。
貿然削倒,成功引得百姓動盪,失敗引得世家戒備。
這世間不是非黑即白的,即便是江家,看著方家轟然倒下以後,難道就不會擔憂怔忪,將來哪天江家會步方家後塵嗎?
「這樣一來,世家就不再勤勤懇懇,都會保留小心思了。」許默並不愚笨,很快撥開雲霧。
奉天府尹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可教也。」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皇城門口。
數百上千名學子打了勝仗般喜氣洋洋,正三五群著散開。
他的弟弟妹妹踮著腳尖探頭,眸中掛滿擔憂。
許默心中一暖,正要拱手致謝。
奉天府伊已經擺了擺手,「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方家嫡子犯錯,即使方家家主斷絕再快也要受到牽連,天家之所以留方家必定有自己的用意,你想事情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要站在做決定那個人的角度。」
「最後。」他轉身之前,意味深長道,「不要輕視鞠貴妃。」
留下這句話,奉天府馬車疾馳離開。
許默立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大哥。」姜笙和鄭如謙飛奔過來,「大哥你怎麼了,事情到底怎麼樣?」
「事情很好,很順利。」許默怔忪,「奈何得到懲罰的只有方遠,方家毫髮無傷。」
本以為弟弟妹妹會生氣惱怒甚至咒罵,卻不想倆人同時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姜笙直拍胸脯,「我聽說科舉舞弊罪同謀逆,是要株連九族的,當時就嚇死了,那要是株連九族,三哥不也在其中?」
「就是,好處咱方老三撈不著,憑什麼要陪他們株連。」鄭如謙生惱,「最好只打死二房的龜兒子,讓他們成天跟咱們作對。」
許默失笑,原本沉重的心情隨之輕鬆,思路也被打開。
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身為科舉舞弊受害者,哪怕旁觀者,都恨不得將方家置於死地,最好除方恆以外全都滅亡,再不濟也把方家主的官帽給擼下來。
但天家願意嗎?
江家跟竇家已經有聯手趨勢,還有姚家堅定不移跟隨,賀家與孫家保持中立,只剩方家跟朱家撐起來另外半邊天。
如果方家倒了,朱家主一個人根本扛不住江竇姚三家聯手。
到時候,這朝堂到底是祝家的,還是這三家的?
為君之道,平衡為上。
哪怕天家不喜歡方家,也要保證有兩股聲音同時存在。
臣子越爭執,天子越安心。
「或許這也說明了,想要擊潰方家,就得扶持出新的方家。」許默的眼前驟然明亮,似尋到康莊大道。
姜笙和鄭如謙對視,他們不懂政治,但他們能清晰看到,此刻的大哥渾身閃著金光,自信又篤定。
「是了,一定是如此,要培養出新的方家跟江家抗衡,天家才會一舉殲滅方家。」他用極小的聲音呢喃,「江家跟竇家也不能和諧,至少在天家的眼裡不能和諧。」
方遠的死亡是天家敲打,方家的無恙是平衡朝堂。
只有出現新的勢力,同時方家犯下彌天大錯,才會被一力扳倒。
或許這裡還有鞠貴妃的手筆,但他們實在無從得知。
許默索性帶著弟弟妹妹,緩緩歸家。
「大哥,方家公子真的會死嗎?」姜笙拽著他袖子,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當然了。」許默失笑,「金口玉言難更改,天家在金鑾店上說的話都不能信,這世間還有什麼能相信。」
「可是……」姜笙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就是莫名其妙感覺,那麼腹黑且陰沉的少年,不會輕易湮滅。
與方家勢大無關,反倒是這個人深沉見不到底。
就像現在,她能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窺探,只是難以尋到方向。
姜笙鬆開許默的手,像只小陀螺原地亂轉,終於在角落處看到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側簾被掀開,露出一雙森涼淡漠的眼。<hr>